“嘚瑟什麼!你敢咬我腿毛,也不嫌髒!小心我哥剁了你的舌頭拔了你的牙,看你還怎麼嚣張!”
那小蛇炸毛似的豎起鱗片,大嘴一張,又要咬人——
沒等得逞,就“咚——”的一聲響起,像是有什麼東西砸了門。
一人一蛇突然安靜了下來。
“烏布。”
門裡的人說。
這聲音有氣無力,又冷又輕地隔着門闆,還夾帶着幾聲悶咳。
“都怪你!”徐瑞澤惡狠狠地低罵道。
可惜這小蛇聽見主子的聲音,溜得飛快,獨剩下腿上還挂着血的倒黴鬼徐瑞澤。
他半身不遂地起身來,跟着挪了進去。
卧室坐落東南,一進門便是山色深處。
地方并不大,陳設也相當簡潔,隻有一張床,兩口木質的衣櫃,連地毯也是什麼花紋都沒有的深灰色。
此時窗邊紗簾半掩,落日灰白,清清冷冷地落在床邊,又少了幾分生氣。
那條叫“烏布”的小蛇十分熟練地順着落地燈盤上了頂,然後裝作腳下打滑,狗腿地把自己摔進了床上那人的懷裡。
徐瑞澤:“…………”
喬雲林:“。”
他緩慢地撐起身子,倚在了床頭。
那是個很消瘦的年輕人。
隻是明明長了一張年輕的臉,周遭卻無一不散發着蒼白枯敗的氣息。
疲累的眉眼,病态的膚色……一切都死氣沉沉的,連帶着這屋子都給克成了棺材盒子。
烏布沒見到主人反應,歪着腦袋,輕輕蹭了下這人冰涼的指尖。
瞧瞧這副德行!
“它咬我!”
話不多說,徐瑞澤一個高擡腿,下一秒,那條長滿黑毛的腿就貼在了喬雲林眼皮底下。
才戳開不久的那兩個洞眼還新鮮着,冒着絲絲寒氣,邊上的腿毛都上霜了。
怪可憐的,徐瑞澤内心自評。
掃堂腿掀起一陣邪風,喬雲林才挂在耳邊的那隻助聽器搖搖欲墜,眼瞧着要掉。
他沒什麼好氣:“……誰要看?”
何況我又沒瞎,怼這麼近是什麼意思?
“哥不覺得我很可憐嘛~”
喬雲林冷冰冰地威脅說:“不要就剁了。”
好吧,睡一覺起來你還是原來的你,冷漠無情的男人。
徐瑞澤在他哥要黑臉的邊緣,掐着點收回了腿,規規矩矩立在一旁:“對了,哥醒的正好,我上樓就是來叫你的。”
“什麼事?”
他困倦着一雙眼,細瘦的手指摸在枕邊,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隻是沒精神又睡脫了力,動作顯得極其緩慢。
“你明天不是要去旗袍店收拾崔奶奶的遺物嗎?”
“……明天十一号?”
“對啊。”
“……”
他記得自己是七号躺下的……原來已經過去了三天。
喬雲林眼前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時間越久,這霧越是看不清。
徐瑞澤剛被洗幹淨送進崔宅時,還隻是個床腿高的小破孩,現在竟然竄得隻比旁邊的衣櫃稍矮點,但落在自己眼裡,卻隻剩下個輪廓了。
他自從有意識起,就住在這棟宅子裡。
算起來大大小小也死了很多回,但每次都是臨門一腳,就又會被崔思靈牢牢地拽回來。
可如今崔思靈走了。
烏布眨眨眼,歪着腦袋,尾巴尖盤上了主人細瘦的手腕。
它也是刍靈,不知是哪座山上的雪成了精,年複一年地陪在喬雲林身邊。
像是得知主人在想什麼,烏布竄下床,纏起掉落在地毯上的眼鏡,遞到了喬雲林手心。
這副眼鏡又厚又重,如非必要,喬雲林平時很少佩戴。
——因為很慘。
本來就因為經年累月的病長得不怎麼精神,這眼鏡一修襯,簡直就是一隻過勞死的詐屍鬼,還是命很苦的那種。
無論如何,喬雲林神色恹恹地看向窗外的雨霧,心說在那詛咒顯靈之前,自己還不能死。至少要替崔思靈完成遺願,送走那尊“神”。
可這是個什麼“神”,在哪裡,怎麼送,又送去何處,崔思靈走得匆忙,一概未交代。
“還有……哥……”
徐瑞澤剛剛在一旁說得起勁,此時舌頭卻突然打了結,眼神也開始亂飄,半天沒憋出句完整話來。
喬雲林忙着走神,背景音突然卡殼了,才若無其事接上:“有話就說。”
徐瑞澤:“昨天夜裡虞老爺又來信了,說想見你一面。”
“好。”喬雲林點了下頭,敷衍說:“知道了。”
這老頭瘋了。
因為他每次清醒都能收到同一個人的來信和同一份沒頭沒腦的話術,喬雲林内心逐漸平靜,好吧,樂意寫就請繼續。
徐瑞澤仿佛一隻尖叫雞一樣,打鳴道:“這哪能是知道了就行的事啊!”
“還要如何。”喬雲林有些煩躁:“不是回複不見嗎?”
那老頭也瞎了?
而且他昏睡三天,現在已經餓得想啃人了。這時候提起瘋老頭,倒誰胃口呢?
“你真的不打算去嗎?”徐瑞澤趁熱打鐵,殷勤得像個搞傳銷的。
“……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喬雲林說。
虞老爺是崔思靈的老闆,可不是他的。
何況他和這人非親非故,從未見過過面。
如今崔思靈一走,這位老闆突然說要見他,又不講為何要見,哪怕是拒絕之後,也每日百來封,堅持騷擾般的來信。
大有人不來就不會停的架勢。
什麼毛病?
“哥,你不出門不上網不明白,可弟弟我不能害你啊!”
徐瑞澤一屁股坐在床上,攀上喬雲林的胳膊,語重心長說:“那虞老爺嗜錢如命,陰狠狡詐,網上都說他不是好人!再說誰不知道他讨厭刍靈,簡直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些年他用各種稀奇古怪的借口,殺了多少刍靈,屍體都能累山造景了……崔奶奶是他故人的女兒,還在他手下做了那麼多年事,你隻要好好去,别給他惹急了,他總沒了理由要害你。
你說有道理沒?”
沒道理。
反正也沒多少日子活了,瘋了還是傻了,關他什麼事。
喬雲林一臉冷然,沒什麼反應。
“哥?哥哥?咯咯咯咯——”
“……叫什麼?”喬雲林打斷說。
“講太快,沒聽見。”
說罷輕飄飄地一指躺在枕邊的助聽器。
“…………”
徐瑞澤兩眼一閉,恨不得是自己聾了。
可惜他沒聾,還沒瞎。
就見他哥突然站起身來,将烏布随手挂在燈台,轉身要出門去。
徐瑞澤疑惑:“你去幹嘛?”
喬雲林頭也不回:“吃飯。餓死了。”
徐瑞澤:“。”
我就活該操這心……
……
這棟宅子過于空曠,餐桌上也很冷清,隻有阿瞳人機一樣動着筷子,李婆又堅持吃飯不講話,喬雲林就更不必多說。
這特麼也太很詭異了……
徐瑞澤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問:“對了李婆,今天石燈籠裡的紙錢是你燒的嗎?”
聽見這話,李婆放下了筷子,望向阿瞳:“不是吃過晚飯後才去燒紙嗎?你急什麼?”
“啊?”阿瞳那雪白的瞳仁茫然地轉了兩下:“我沒有出門哦,下午婆婆在做飯,我就一直在客廳搭積木。”
那真是奇怪了。
喬雲林沒出過房間,他去買菜,李婆在做飯,也不是阿瞳。
在這大雨天,又是誰來過這深山。
若是為了給崔思靈燒些紙錢,怎麼連門都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