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杳眼神示意,讓她繼續說下去。
“我聽說大理寺卿脾氣可差了,陸小侯爺這次怕是要倒黴了。”棠梨放低聲音。
“嫌犯又不是他負責押送的,就算要擔責,也不該是他來擔。”謝杳笑得笃定,“據我所知,這位大理寺卿脾氣雖然不好,但為人清正,是個好官。”
棠梨想了想,覺得小姐的話說得在理,用力點了點頭,以示贊同。
她們從東市徑直向東,不久便進了常樂坊。
常樂坊西北角的小巷,寂靜的瘆人,棠梨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相比平康坊和宣陽坊這兩個達官顯貴的聚居地來說,常樂坊顯得尤為清淨,也正因如此,有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格外分明。
謝杳蓦地腳步一頓,回身拉住棠梨,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自巷口湧來一群衣衫褴褛的蒙面人,擋住了她們的去路。謝杳回頭,發現身後也有一群蒙面人。巷子的兩個出口,都被他們堵住了。
她心中生疑:這群蒙面人的裝束倒不像是之前慈恩寺路上遇到的那群黑衣人,更像是……乞丐。
“各位若是求财,可同我一道回府,我将錢财拿予各位便是。”謝杳從容開口。
“少唬人了!兄弟們,上!”
那群蒙面人一窩蜂地湧向謝杳和棠梨。
二人見狀,也顧不得其他,隻好與他們動手。
謝杳在與這群人交手時,發現他們都是胡亂地出招,并無定式,顯然不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無奈他們人實在太多,她躲閃不及,頭上的帷帽被迎面而來的人猛地打掉,霎時,那人朝她撒了些白色粉末,她來不及閉氣,隻覺得眼前一陣眩暈,身子越發無力,勉強堅持着又走了幾步,終是忍不住暈了過去。
棠梨向她的方向艱難邁步,在謝杳被拽進馬車後,也失去了意識,暈厥倒地。
暮色漸沉,雪花飛旋而下,無聲無息地飄落着。
宵禁閉市後,巡邏的金吾衛在行至西北角的小巷時,發現了暈倒在地的棠梨,她身上覆滿積雪,面色蒼白。
陸瓊宇在大理寺堂内見到棠梨時,她還未醒,但好在已無性命之憂。
他舒了口氣,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心緒。若是金吾衛再晚到一些,棠梨怕是就要被凍死在巷中了。這般境地,謝杳恐怕也危在旦夕。
陸瓊宇攥緊手心,厲聲交代道:“傳令下去,城門戒嚴,嚴查出城馬車。”
冬寒人寂,大雪下了整整一夜,舉目望去,長安城白茫茫一片。
不知是哪一簇積雪落下,壓的枝桠發出了輕而悶的折斷聲。
棠梨眼睫微顫,緩緩睜開眼,她嘴唇歙動:“小姐……小姐……”
“棠梨,你感覺如何?”陸瓊宇聞聲,急忙走到她跟前。
“頭暈,渾身沒有力氣。”
棠梨在陸瓊宇的攙扶下艱難地坐起身。
“我這是在何處?”
“大理寺。”陸瓊宇端起茶杯,遞給棠梨,“金吾衛昨夜發現你後,将你送了過來。”
“小姐呢?他們可有找到小姐?”棠梨焦急地問道。
陸瓊宇面色沉沉,搖了搖頭。
“陸瓊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個怒不可遏的聲音幽幽傳來。
大理寺卿引着太子,快步走進堂内。
“殿下,此事是臣之過。”
陸瓊宇垂頭,心中很是自責。
元序難掩不悅:“孤是不是囑咐過陸少卿,要你親自送她回府。”
不等陸瓊宇回答,他轉而望向棠梨:“棠梨,你仔細回想一下事情的經過。”
“昨夜酉時,我與小姐行至常樂坊西北角的小巷,忽然出現了一群蒙面人,大約有數十人不止,衣衫破敗不堪。他們一擁而上,将我們圍堵在巷内,與我們交手。”
棠梨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們招式很亂,本已漸趨下風,卻忽然朝我們撒了一些白色粉末狀的東西,幾乎隻有一瞬,我便覺得頭暈目眩,使不上力氣。最後的一點記憶,是暈倒之前,我依稀看到小姐被他們拽進了馬車。”
元序又問:“你還記得馬車駛向哪個方向嗎?”
棠梨眉頭微蹙,努力地回憶着,終是無果,沮喪地搖了搖頭。
“自亥時至今晨,每一輛出城的馬車我們都檢查過,并無太子妃。”大理寺卿幽幽開口。
元序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量,他目光一瞥,拿起棠梨的鬥篷,在領口的位置聞了聞,面色漸沉:“百步散。”
“西域的百步散?”大理寺卿很是驚詫。
元序颔首:“太子妃失蹤一事,大理寺不可傳出一絲風聲,違者立斬!”
他轉身快步出了大理寺,策馬疾馳而去。
坐在延興門偏巷破廟門口的老者認出策馬而來的太子,連忙将廟内的乞丐們喚了出來,一齊叩拜。
元序極快地躍下馬,将老者扶起:“老丈,昨日夜裡大約戌時前後,可有衣衫褴褛之人駕馬車從延興門離開?”
乞丐們中一個歲及總角的少年搶先開口:“有。昨日我從延興門回來時,有幾輛裝飾獨特的馬車剛好迎面駛過,我當時便覺得奇怪,那些駕車之人衣衫破爛,分明是乞丐打扮,可乞丐哪裡有錢做什麼馬車啊,因此我便多留意了幾眼。”
蘇木不解:“你說馬車裝飾獨特,是何意?”
“那些馬車的裝飾與長安城内的馬車全然不同,每一輛的車帷都極其鮮豔,在夜色下還泛着光。馬車路過的時候,傳來陣陣清脆的鈴響,那聲音與西市胡商駝隊的銀鈴聲響差不多。”
“你可有看到他們出城後駛向哪個方向?”元序蓦地開口。
少年思忖了片刻:“他們一出城門便立刻向右一拐,應是駛向南方。”
元序颔首,向他道謝,然後轉身快步上了馬。
元序策馬出了延平門後,忽然勒馬停下。
蘇木不明就裡,側目望向他:“殿下可是發現了什麼?”
“你即刻回宮,向父皇禀明情況,就說,太子妃被歹人挾持至西域,事出緊急,孤來不及啟奏,先行出京去尋。”
“殿下不可!殿下孤身一人去尋太子妃太過冒險。”蘇木邊說着,邊馭馬攔在他面前,“殿下的安危關乎着大晟的将來,陛下定不會允你出京的,恕蘇木不能從命。”
“你攔不住孤。”
元序不欲再耽擱,揚鞭向西行去。
蘇木停在原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良久後,他調轉方向,策馬進了延平門。
天色陰沉,又飄起了雪。
一陣寒風刮過,吹落了元序發間的雪花,他心中急切,不覺寒冷。
自長安西行,途經岐州、隴州,若這兩地不做停留,行過七個晝夜的路,差不多就快要到涼州了。
想到涼州,元序的心口莫名一顫。
怎會如此巧合?又是涼州。
他隐約覺得,這一切的背後有一雙無形的手,将他們一步一步推向某個既定的“棋局”。
元序斂了思緒,眸光漸漸變得堅定。
生在皇家,何時何地不在局中?
既已身入局中,又何懼對弈。
總有一日,他們能掀了這“棋局”,做那執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