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在遊戲廳裡救下江塵的那天後,我們的關系便越發越熟悉起來了。
熟撚的感覺夾雜在一頓頓被江塵拽着去吃的午飯裡,在一道道他教我寫的題目中,又在我逐步上升的成績裡一層層的緩慢升溫。
而且熟了之後我才發現,江塵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沉默寡言的,私地下其實是個特浪漫的人。
真的,原諒我才疏學淺,隻能想到用“浪漫”兩個字來形容江塵。他有個可小可厚的日程本兒,每天都要往裡寫點兒東西。我一開始以為江塵這是有寫日記的習慣,還起了點兒壞心思想偷看,可江塵卻把那本子捂的嚴嚴實實的,不讓我看。
我這人挺欠,江塵越不讓我看的東西我就越想看。而終于有一天被我逮着機會翻開了,卻在裡面瞧見了我的名字,明晃晃的“程赤”倆大字。
上面滿滿都是江塵那媲美書法家的字迹,他寫着,說高考結束後要和程赤一起去意大利,給他買一條那種厚實的羊絨圍巾,這樣以後的冬天,程赤就再也不會冷着了。
他寫,說上次高考體檢排在程赤後面看了他的體重,太輕了,得提醒程赤每天都要吃早飯,不能讓程赤得胃病。
他還寫,寫程赤的成績可算是有點兒進步了,要是程赤哪天月考到了本科線,就要給程赤一個驚喜。
…………
諸如此類的小字密密麻麻的排了一長串,我還沒看完呢,眼睛愣愣的盯着那内頁裡整整齊齊貼着的斯卡拉歌劇院的照片兒,心裡那沉甸甸的情緒正醞釀滾動着,有人卻在我身後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我手指顫抖了一下,那厚厚的本子就掉到了桌面上。我轉頭,對上了江塵那雙黑漆漆的漂亮眼睛。
偷看被抓包了,我對着江塵的臉有些尴尬,而我一尴尬就想亂說話。
我心虛的眼睛視線到處亂看,我問江塵,“你準備給我什麼驚喜啊?”
江塵沒吭聲,他走過來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白皙修長的手一撈,那小筆記本兒就被他塞回桌肚裡去了。
這節課是自習課,我卻沒咋看進去題。手肘下墊着的是前年的物理高考真題卷兒,江塵上節課時給我講了選擇題,讓我這節課自己分析分析,看還哪有不會的去問他。
可我低着頭看着暗色油墨印着的天體運動題,想着速度v等于根号下gr。想着想着,我就想不進去了,正想拿筆去戳戳江塵的胳膊再問一遍,轉頭時,卻瞅着了江塵那通紅通紅的耳朵根。
高中時代的日子總是過的特别特别快。夏天本來就與其他季節有着不同的時區,它有粘稠的滾燙的風,吹動江塵桌上擺着的日曆一天又一天。于是我們的焦躁不安翻了頁兒,一張一張批注着鋒利筆鋒的試卷翻了頁兒,而少年時代的熾熱心髒卻裹着透明色的風留了下來。它也是流動的,卻沒翻篇兒。
月考放榜的前一天晚上,我還留在位置上咬着筆杆兒苦思冥想的寫着化學物質推斷題呢,江塵從老師辦公室裡走出來,身上寬大的校服被風扇漏出來的風吹的鼓鼓的,臉上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這麼看起來像極了拍偶像劇的男演員,青春和帥氣都占了。我一時間看的怔愣住,下一秒,那笑意近了,還裹挾着藍月亮的清爽氣息。
“程赤,這次月考本科線劃到了四百六十二分,你剛好也考了四百六十二分,一點兒都沒差。”
我筆下的離子方程式還沒配平,筆卻先被我呼啦的甩下了。
“真的?你……你怎麼知道……?”我看着江塵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有點兒緊張,磕磕絆絆的問道。
江塵又笑,眼睛都眯起來了,笑得可好看。
他坐到我旁邊,伸過一隻手來握着我的椅背。他說,他提前去班主任電腦上頭看了我的成績,剛剛好卡在本科線上頭,準沒錯。
我當然相信他了,我不信的從來都是我自己,我不信我自己竟然真的能考到本科線以上。
我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了很多零碎的記憶,晚自習下課後窩在那張好椅子上背江塵送給我的英語三千詞,早上六點多早讀課偷摸兒背生物遺傳知識點兒,以及……江塵總誇我語文作文寫的挺好,他說我寫的特有情感,比他自己寫的議論文還出彩。
我總是不太好意思的,江塵的浪漫是骨子裡天生帶出來的,寫什麼東西都特有味道,特有感覺。而我隻是模仿他,模仿他在我身上鑄成的情感,我從小也沒上過啥興趣班,自我感覺模仿的還挺拙劣。
我可能看起來還是有點兒愣,因為江塵見我沒什麼反應,就把自己的左手抽出來,輕輕的捏了一下我左腮放空狀态下鼓起來的軟肉。
江塵的手燙乎乎的,我的臉都被傳染了他手心的溫度,也逐漸的開始燙起來。
“程赤,我想帶你去個地方。”江塵見我眼神裡有了光彩,很快的從我手裡把黑筆給抽了出來。
我揉了揉臉頰,呆呆的看向江塵,說,“可是晚自習還沒有下課,我化學試卷也還沒寫完……”
我敢拍着胸脯打保票,要是白森聽到我說的這些話,絕對得吓的一口可樂直接噴出來。程赤竟還知道上課不能随便亂走了,竟知道要把老師留的作業寫完了,程赤都不像是程哥了,倒像個和江塵一樣聽話的乖學生了。
可是江塵卻開始不聽話,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根本沒停頓的,熾熱的溫度就這樣直接穿過了我滾燙的手心。
他說,“沒事兒,偶爾放松一下,不要緊,一節課不學習耽誤不了什麼事兒。”
說完他就拉着我的手,我們兩個偷摸兒的一起往教室外走出去了。走到教室門口時,還碰到了架着副眼鏡,一臉嚴肅的班主任。
不過班主任隻是看着我的時候嚴肅,他餘光一轉,看到江塵的時候表情立馬變了個樣兒。
他理都沒理我,一個分數恰恰夠的上本科線的學生怎麼能和清華北大的苗子比呢?他換上了個和藹的笑模樣,一臉可親的問江塵。
他問,你是不是有問題找老師啊?
江塵還拉着我的手呢,我的手心微微的有些出汗了,滑膩膩的,他也沒松開,反倒是握的更緊了,還挑逗似的捏了捏我僵硬的食指。
喂……班主任還在呢……
江塵朝着班主任說,語氣鎮定的不能再鎮定,甚至還透着股無辜勁兒。他說,是有道題沒搞懂,想去和老師讨論讨論。
班主任就笑起來,揮揮手意思是讓他快點兒去。我全程被當作是個透明工具人,隻有在江塵拉着我穿過厄長的走廊,淋着走廊上讨論問題的争吵聲來到教學樓盡頭時,他才停下來,對着我狡黠的笑。
側面打來的稀薄月光模糊了江塵英俊的面容,卻把他嘴角彎起的弧度勾畫的更具體。我被他這一笑笑的呆住了,差點兒要把我倆糾纏在一起的手給放開,可江塵卻不願意了,他胳膊一用力,我們之間的空隙就更單薄了。
“噓。”
江塵把食指豎在彎起來的嘴角處,彎下腰來把聲音緊貼着我的耳朵。
“程赤,你要的驚喜。”
江塵的聲音真好聽啊,真燙啊。我被他帶進了一個上鎖的小房間,燈亮起來的一瞬間,意識還在模模糊糊的滑來滑去,像是上古時期漂移的大陸闆塊。
我想,江塵真是個實實在在的兩面派。他平時怎麼能那麼沉默呢,那麼沉悶的外皮下是怎麼藏的住那樣一顆浪漫熾熱的心髒的呢?
我又想,覺得自己可幸運。幸好我不會欺負人啊,不然我能見到江塵逃課的樣子嗎?能有機會看見江塵那滿滿當當的日程本嗎?能看見他帶着點兒狡猾的笑嗎?
不然,我怎麼能認識一個這樣浪漫鮮活的江塵呢?
房間裡亮了,燈光影影綽綽的有些昏暗,這房間看起來也有幾個年頭了,角落還放着架鋼琴,應該是個廢棄的練琴房。
我以為江塵要給我彈一首曲子,心髒不禁猛烈的跳動了一下。
可是江塵卻從我身後走了過來,穿着整潔清爽的校服,英俊的像是童話裡才會出現的那種王子。王子彎了眼睛,朝我伸出手來,嘴角旁陷下去了一汪小小的梨渦。
他說,他要教我彈一首曲子。
江塵原來不是要給我彈一首曲子,他是要教我彈一首曲子。
我的手機鈴聲是菊次郎的夏天,特清爽的一首鋼琴曲。這事兒被白森他們笑了好久,他們罵我裝文藝,裝憂郁。我程赤忍不了一點兒氣,直接就罵回去了,我罵他們土老帽兒,一天到晚聽那個吵死人的DJ曲,一點兒營養也沒有。
欸,你們是不是也覺得一個精神小夥兒手機鈴聲這樣怪吓人的?
但不騙你們,我程赤真不是裝文藝。也不瞞你們說,菊次郎的夏天是我唯一會彈的一首鋼琴曲兒。那時我初二的時候在好兄弟家裡幫工,他家長對我可好了,包吃還給住,那段時間我終于不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每天賣力工作着還長胖了幾斤,看起來總算是有點兒福氣了。
說實話,可能是吃飽了閑的,我真挺羨慕同學家裡那架大鋼琴,可漂亮。他們家還有個氣派的大花園,頂層露天的那種遊泳池,甚至連衛生間裡都能裝上水晶吊燈,但我不羨慕那些,我就看上那架大鋼琴了。
我于是就問我那個同學,問他能不能把鋼琴借我玩玩兒?我隻玩一會兒,絕對不弄壞,絕對不弄髒。
同學很快就答應了,可能是看我每天工作實在是很賣力。那是當然的,别看我程赤平時不着調的,你要是有啥正經事,絕對包在我身上,我這人還是挺靠譜的。
剛坐上那琴凳時,我還有點束手束腳的。那鋼琴一看就貴的離譜,黑白琴鍵角摸起來像是溫潤的玉,把我程赤賣了估計都頂不上這鋼琴的十分之一。
于是第二天,我偷偷的去外面打印了譜子,是那種兩毛五一張的打印店。菊次郎的夏天,為了這個夏天我花了整整一塊錢,能足足買兩個大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