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雪融走出校門。
路上,她時不時會忍不住擡手,整理一下自己的頭發。
又從口袋裡掏出有點灰蒙蒙的小鏡子,在上面擦拭過後檢查儀容。
沒錢化妝,但昨天很努力地早睡了。
睡前還用了兼職現場同事介紹的十幾塊錢基本水乳,把自己護膚得香噴噴的。
現在看着氣血很足、很精神!
資助人看起來會很放心吧?
當初無心插柳幫助的小孩,能長成這個樣子。
上大學後她還變白了呢。
今天從起床開始,心情就如同在外不斷奔跑的小動物。
緊張、局促……但終歸還是期待更多。
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比她現在要去見的人更加重要了。
見那個素未謀面的好心人。
燕雪融是從大山裡考出來的孩子。
他們村子裡隻蓋得起小學,初中是政府撥款下來建設的工程,隻能确保村子小孩可以接受義務教育。
高中是縣城那些有錢的慈善家捐出來的希望工程全日制寄宿學校。
燕雪融就是在初三,差點沒錢讀高中的時候,被班主任帶去了校長辦公室。
從校長口中得知了這個上天掉下來的餡餅,保住了她能繼續讀書的權利。
隻是這個一對一的資助,她手上能拿到的聯系方式,僅僅隻是對接人的一個手機微信。
但初高中完全沒有手機的燕雪融無法靠這個來聯系對接人。
隻能通過班主任,拿到了對接人的一個收信地址——聽說資助人比較忙碌,平時都是由對接人來負責相關事務。
她最開始也不能确定對接人到底有沒有把信件送上去。
有點不好意思,于是隻能先嘗試每個月送了一封。
除了簡單的生活近況,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月考、期中期末考試和各種小考的成績彙報,還有最近都用錢買了什麼東西。
希望讓資助人看到,她沒有随意揮霍這份來之不易的幫助。
她是村裡學校成績最好的小孩。
在燕雪融隔遠了看不清楚模樣的手機視頻裡,當初校長笑眯眯說的是——
“這孩子就是可惜,要是論成績絕對是可以考上的。”
燕雪融很理解。
假設她以後變成了有錢人,她想幫一個小孩好好讀書,也會有一瞬間,希望被幫的那個,也該有讀書的态度吧?
也想多少能有一些回報的吧?
真正的大公無私,她很佩服。
可是有一些自己的小自私,燕雪融也覺得是人之常情。
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呢?
所以燕雪融非常努力。
她是會給資助人回報的小孩。
資助她,不會虧的!
每次信上寫的成績都很好。
她是聰明的絨絨。
一段時間的近況彙報後,她開始嘗試在信件裡提及學習當中的困難——仿佛一個對資助人依賴又安心的小孩子。
那戳上郵票後,四四方方的信件形狀。
就像是燕雪融從村子籬笆攀爬着向天空伸去的藤蔓,不斷地向着外面的方向伸手。
那些高興的、雀躍的、向往的,甚至是難過的、沮喪的……
都在一個小小女孩的心中繪制成一副名為長大的圖畫。
這也讓燕雪融更期待長大之後的見面。
好像她往前去看的不是一個資助人,而是一個充滿溫暖的未來。
·
馬路上的車行駛過。
日照的陽光像一片海似的鋪在地面上,分出大塊大塊的陽光切面。
空氣中細小的塵埃被陽光照耀下,閃爍着如同海邊鱗片的光輝,在空中飛揚着舞蹈。
好像在女孩向前的路上都萦繞着喜悅的交響曲。
京城不大。
大學校園主要的幾個校區門口外,都有供給高校生的出租房房區。
學生提交租房申請之後,學校和校外房東合作,會給予學生額外的租金優惠補貼。
即使如此,校外小區中最簡陋的房子,也是燕雪融如何努力兼職都租不了的地步——
兼職的錢可以覆蓋租金。
但覆蓋過後,剩下的生活費也等于零了。
燕雪融這次的見面就被安排在學校正北門外,學生出租公寓的其中一層。
她有些疑惑。
是對接人專門安排的嗎?
走在校門口外面的馬路上,身後還拖着兩箱東西。
拖車是在食堂那邊和阿姨借的。
馬路上的女孩哼哧哼哧着往前莽,似乎全身都沉浸在思考見面的事情,顯得人有些呆呆的。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如同疾風呼嘯剮蹭在地面上的聲音,如一頭盯上獵物選出來的狼蓄勢後迸發出來的爆發力,沖擊耳膜。
燕雪融的思緒原本一直飄散到那棟她未曾踏足過的房子。
但下一秒,忽然有一道力度猛地抓住自己,把她往旁邊用力拉過來。
她差點就要碰上眼前那堵牆,堪堪在即将觸摸到的前一刻,像是電影開場畫面上慢鏡頭綻放卻被人按下暫停鍵的畫面。
那輛電動車早就已經看不見了。
擡頭,男人的碎發随着剛剛奔馳而過的電瓶車飛揚起來。
像是被風帶走的一片樹葉,明明看上去那麼快,視線所在的畫面卻在燕雪融看來,是那麼的慢。
輕飄飄,又極其緩慢而清晰的。
樹葉落在了燕雪融的肩膀上。
又因為自身的重量,随着女孩踉跄的動作,拂塵般從肩膀上離開。
繼而毫無聲息掉落在地面。
可是真的沒有聲音嗎?
烈日之下,燕雪融暈乎乎地想。
“你要是再這麼愣着,我都要開始懷疑是不是哪隻路邊的小松鼠成精,智商還沒适應人類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