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沒聽過!詩書禮樂,騎馬射箭,我都正經跟凡人學過。四書五經,兵法儒術,如今也都倒背如流!我還精通人間十五國語……”
“且不說這些,你現在去凡間不過是靠一時法力壓制妖氣,才得以僞裝成凡人。若你要去凡間幾十載,你的妖氣又該如何?凡間捉妖師遍布九州,隻要你前一刻露出妖氣,下一刻就能被捉妖師群起攻之,到時候剝皮抽筋,骨頭都給你磨碎了煉丹!”
“捉妖師要是這麼厲害,那怎麼山外還有那麼多妖精?有的還跟凡人在一起生了孩子呢。”
“我不管他們,我隻管你!反正你就是不許出山!不許跟凡人在一起!更别想着當皇帝!”
“那皇後呢?”
“你敢!”
那一日,胡小七搖着尾巴故意在山神殿抖落了一地狐狸毛後,唱着從凡間新學來的戲詞,晃着腦袋跑出了門,隻留下一句: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和尚。”檀木珠子骨碌碌滾到胡小七鹿皮靴邊,他俯身拾起染着體溫的珠子,塞進朱焰指縫。滾燙佛珠硌在兩人相貼的手指間,他吐息帶着酒氣拂過對方耳垂:“你這珠子,救不了世人。我要你看着,我是怎麼拿着這把刀,插進龍椅上那人的心口的。”
胡小七哼着荒腔走闆的調子,酒壇磕在門框濺起殘酒,踉跄着撞開東廂房門。朱焰望着那道消融在燭光裡的背影,指尖碾碎一片枯葉,凝氣成線直通幽冥:“蛇佬,出來!”
第五聲尚未消散,廊下青磚忽生震顫。誇父幽幽現了身,舌尖掃過唇邊未幹的血漬,斜倚欄杆笑道:“我說白頭煞,你怎麼老半夜三更找我,咱們兩個大男人,這樣不太好吧?你要是真喜歡老子就直說,咱們做神的又沒那麼多規矩,說吧,是你來我冥府,還是我去你次焰山,我都可以。”
朱焰截斷調笑,正色道:“你正經一點,我有事問你。”
誇父滿不在乎,斜嘴笑道:“啧啧,正經,正經,你就是因為太正經,相好的都跑了,還正經呢?”
朱焰的指節咔嚓作響,檐下燈籠應聲爆出火星,“你說他上一世積德行善,這輩子會有福報,福報呢?怎麼還是這個樣子!”
誇父這才環視四周,斂了戲谑,指尖浮起纏繞金絲的小七命簿,點頭說道:“這還不算福報?年紀輕輕,入了山寨,沒被人打死;如今山寨大哥都死了,他還活得好好的,還當上了山寨頭領;帶着這些人殺了這麼多官吏,頭還沒掉。除了上輩子積德,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朱焰也倚着欄杆,聲音低沉。
誇父擺了擺手,兩條碧鱗小蛇纏上他古銅色手腕,對着朱焰吐出蛇信,“诶诶诶,真不是,你知道在這世上,能無病無災地好好的活上幾十年,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了。凡人求個壽終正寝都要攢十世功德,什麼大富大貴,都是可遇不可求。”
“我不想他大富大貴,我隻願他能平平安安把這些因果還完,早點回山裡去。”
“老子當然也想啊!本來世人輪回,各有定數,從前隻要順其自然,老子這幽冥殿主做得别提多悠閑了。現在他一個妖摻和進來,成了凡世輪回中最大的變數,再加上你這尊大神,我現在感覺腦袋上頂着一顆大雷,随時可能爆炸。”
“那他還有多少世?”
“數不清,反正看起來還是亂糟糟一團。”
“那這一世,結果如何?”
“天機不可洩露。”
“下次天宮送來新兵器式樣,給你冥府也打一箱。”
“真不行。”
“你!”
誇父一隻蛇瞳豎成細線,獠牙刺破下唇,聲音詭谲,“不是我不告訴你,他本來就是意外入輪回,因果都是亂的,沒人能算出來。最終結果如何,還是要看他自己什麼選擇。”
朱焰擺了擺手,轉身也要回房,誇父突然閃身攔住去路,隻見他難得收了邪笑,眸中冥火幽幽。
“我說,他一個雜毛混種,要不是你下了靈印,連一百歲都活不到就死了,又怎麼會有今天這些鬧劇?我看你這麼緊張他,怕他鬧出什麼亂子來,到時候三界都不好看,那不如現在直接殺了他。他都已經多活了這麼多年了,也夠了,普通的狐狸精也不過活個千年。”
朱焰周身驟然騰起妖氣,“他不是普通的狐狸精!”
“是是是,他比人家多個兔耳朵,多了點仙族血脈,那又能怎麼樣?他那個混賬爹被關了多少年,現在沒準早就死了。哦,就算沒死,出來估計都忘了自己還有這麼個兒子。那天上老頭子認他做幹兒子,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除了你,天上地下沒有任何一人關心他的死活,你擔心什麼呢?你就讓他塵歸塵,土歸土,化作春泥滋養萬物,多好。”
“就是因為沒人關心他,我才不能離開他,更不能讓他死。他就是死,也不能死在山外面。次焰山的妖精,既然入了山門,生老病死,皆在山内,這是我作為山神的職責。”朱焰面上如古潭無波,眼神卻看向自己小指節處那一陳舊齒痕。那是小狐狸第一次修煉突破時,吃不住痛咬下的,多年來一直留在身上,舍不得撫去。
“哈!”誇父被氣笑了,拍手叫好,“好好好,南天門那些門神要是有你三分敬業,也不至于今天跑下來頭牛,明天丢匹馬,吃了人還不讓聲張。那群老頭嘴上說幾句多有得罪,拍拍屁股走人了,不知道老子這賬有多難平!”
話音未落,朱焰已化作流火掠向廂房。誇父望着空蕩蕩的回廊,洩憤般踹向石柱,虛影卻徑直穿透實體,連聲音都沒發出來。
“仙人闆闆!老子硬是闖到鬼了才來管你們這攤子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