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

“啊？”聽到這兩個字，楚依依渾身一顫。

“我山中跑出來一個小妖精，我要把他捉回去，打一頓，再關起來。”

朱焰推窗的手頓了頓，夜風卷着這句話散入星河。遠處宮道上，胡小七正提着琉璃燈往回走，燈影将他單薄的身影拉得很長，仿佛随時要融進夜色裡。

花妖指尖撫過正在愈合的傷口，小心翼翼問道：“不會是胡總管吧？他身上也沒妖氣啊？”

“這就說來話長了，說你自己的事。”朱焰指尖轉着青瓷茶盞，盞中映出墨色雙眸，“既然你說次焰山這麼有名，怎麼你們甯願在人間受人欺淩，也不願躲進山裡去？”

“山神大人！這可冤枉，哪裡是不願，真是不能啊！我們這些小妖精，隻在傳說中聽到過次焰山名頭，連山門朝哪開都不知道。有些道行高的，想逃進山，卻是在路上就被捉妖師捉了去。那些消失的妖精，也不知道是進了山，還是早就被人做成了妖丹。”

“你就是被捉妖師弄成樣子的？”

楚依依恨恨說道：“是啊！山神大人！您不知道，凡間捉妖師有多麼猖狂！他們專門成立了一個捉妖的組織，叫禦靈閣。這個禦靈閣如今都已經千年了，閣中的捉妖師遍布九州。他們從不單獨出現，都是三五人為一隊，有專門尋妖的，捉妖的，還有捉回去殺妖煉丹的。組織龐大，分工明确。我在妖市上還看到過禦靈閣的煉丹書，将妖精分門别類列得可清楚了，我們的頭、手、毛發、尾巴，各個的用途寫得一清二楚。拿狸貓精的瞳仁煉照妖鏡，用白鶴妖的翅骨制八卦盤......您說他們得殺了多少妖精，才能寫出這麼一本書來！真是恨死我了！想把他們全都勒死！”

朱焰有些好奇問道：“凡人壽命，最多百年，一個王朝也不過數百年便氣數将盡。這個禦靈閣是如何做到，維持千年不倒的？”

“我也是聽說的，禦靈閣最上層都是升仙失敗的道士，法力已經接近最高等級，卻因為種種原因，沒能突破仙門。他們成立了這禦靈閣，本身壽命就長于凡人，加上妖丹滋養，能長期維持禦靈閣。而且他們把煉成的低級妖丹，用來賄賂官府和朝廷，僞裝成除妖的正派道教，得到曆朝曆代的皇帝支持。大人您來了靈西國是不是沒去上過幾次朝，朝堂之上就有禦靈閣的道士呢！”

“那你又是為何進宮的？不是說他們捉妖是為了煉丹？”

“那些法力高強，長相醜陋的妖精，捉到隻有死路。但是我這種天生貌美，道行低下，很容易控制的妖精，吃了也沒什麼用，就會被他們捉了，來迷惑凡人，做些他們不好出面做的事情。”花妖的眸間滿是殺意，“捉我的道士說，突然出現大妖氣息，他們便逼我戴着鎖妖鍊入宮探查。可是，我今天呆了一整天，下午還去後宮都轉了一圈，完全沒有聞到有一絲妖氣......”她突然擡頭，“莫非是您要找的——”

朱焰挑了挑眉，從盤子裡随手拿了一個橘子，扔給她，問道：“那，找到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楚依依剛要剝開那橘子，聽他問話，又趕忙放下，從袖子裡拿出一隻流光白玉瓶，說道：“若是找到了，他們讓我将瓶裡的東西潑到他身上，說是道行再高的妖精，也會顯出原身，到時候他們就會派人過來，行降妖之事，還能在靈西國讨些賞賜。若是找不到......”

楚依依看了看地上的鎖鍊，打了個寒戰，想起鎖鍊嵌入骨縫的劇痛：“這鍊子放了蛇妖的内膽，五日後......”她喉頭滾動着咽下恐懼，“這些毒汁會順着血脈流遍全身。”

“不如現在就殺過去！”她突然攥住朱焰的袍角，指尖在錦緞上掐出褶皺，“大人！咱們去給妖族報仇吧！我知道他們在城西有處暗樁，趁夜——”

“報仇？”朱焰輕笑一聲，淡淡說道：“你好像搞錯了一點，我是山神，護的是我山中妖精，不是整個妖族。山外之事，自有定數，非我所管。我今日救你，不過是同在一宮之中，看你戴着枷鎖這樣子有些礙眼。出了宮門，你的死活，就與我無關了。”

楚依依沒想到，堂堂山神說話竟如此直接，被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朱焰繼續問道：“如今你枷鎖已解，有什麼打算。”

楚依依想了想，又拜倒在朱焰面前，“求山神大人收留！求山神大人庇佑！”

“次焰山的規矩，你也是知道的。你年紀輕輕，可别一時沖動，進了山裡，過不了幾年，又覺得無趣，跑回凡間。”

楚依依伏地叩首，發間步搖撞在青磚上，碎玉濺落在朱焰靴邊：“不會的，不會的！我自從出生後，爹娘就被捉妖師殺了，活到現在也是東躲西藏。求大人給個栖身之所！我願簽血契永不入世！”

“我不是對每個妖精，都這麼有耐心，會大老遠追到凡間來捉人的。”朱焰俯身撿起碎玉，在掌心碾成齑粉，“平常妖精出了山，再無活路，你可想好。”

玉粉從他指縫簌簌落下，在楚依依手背堆成小小沙丘。花妖猛地擡頭，眼底映着朱焰似笑非笑的臉：“我想好了！”

楚依依現下已經對這逃出來的妖精，産生了極大的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大妖，讓自己連妖氣都聞不到，卻能引得禦靈閣千裡外就注意到，還能讓這麼大個山神大人，親自出山捉妖。

正在心中默默嘀咕，就看到朱焰遞過來赤銅薄片，“跟着它，就能找到次焰山。你将它放在身上，一般的捉妖師，是發現不了你身上的妖氣的。”

楚依依連忙收下，如視珍寶一般，反複摩挲，銅片紋路泛起微光：“有救了，有救了，謝謝山神大人，謝謝山神大人。明天我就走，不！今晚，今晚我就走！大人您早些休息。”

“等等。”

已經翻出窗棂的少女僵在原地，看着朱焰慢條斯理解開發冠。墨發披散下來時，他眉目間山神的威儀化作凡間公子的慵懶：“走之前，替我辦件事。”

楚依依低頭看見自己松開的衣帶，突然領悟到什麼。她反手扯開绯色外衫，露出繡着牡丹花的赤色肚兜：“那咱們快一點，您現在沒有神力，應該也不會太久吧？我趕着天亮前得上路，不然又該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