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七跪在他的腳邊,自知犯了大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低着頭小聲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朱焰氣得将手裡的玉杯砸在了牆上,碎片灑落一地,反射着窗外投進來的日光,斑斑點點,帶着霓虹般的光彩,如同鲛人的淚珠,一生隻為心上人而落。
朱焰氣急卻又舍不得傷他分毫,指節發白緊緊攥住掌心碎片,瓷片紮入指尖,血染紅了潔白的絨毯,“那你是要告訴我,這孩子不是你的?”
胡小七搖了搖頭,聲音沙啞說道:“不......阿陌她......不會和别人......”
“是啊,她不會和别人,那為什麼會和你呢?當初明明是你說,要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看來尚書大人是厭了在下這男人身子,自然是比不得溫香軟玉左擁右抱了?”朱焰斜睨着他,冷笑道:“怎麼,女人的味道好麼?她伺候得可還盡心?如今既然夫人懷了孕,是不是在下要去給大人多尋幾房小妾來?省得大人獨守空房,夜夜空虛,不得安寝!”
胡小七趴在地上,無力喚道:“先生......”
“你别叫我先生!我可沒教過你,趁着枕邊人不在,就去找别人偷歡!”他若是在未見朱焰時,便已娶妻生子,朱焰都不會怪他。可是明明已經私定終身,相濡以沫多年,這時突然多出來個孩子,如何不令人絕望。
而且,這是幾百年來,他留在人間的第一個孩子。
胡小七感覺如今百口莫辯,癱坐在地上,顫着聲呢喃:“不是偷歡,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晚你不在府上,我醉酒回來,新來的小厮把我送去了西廂......後面的事情,我就記不得了,醒來時,還在她的床上,應該是......應該......”喉間哽着千言萬語,卻終究沒敢再說下去。
朱焰撫掌譏諷道:“尚書大人可真是厲害,喝醉了酒還能與人親熱,你這喝的是什麼酒?鹿血酒嗎?”
胡小七見他在氣頭上,事情已經發生,說什麼都于事無補。于是也不再辯駁,安安靜靜又跪在他身前,抱住他的膝蓋,一個勁地認錯。
“是我混賬......可先生,我們把這孩子當親骨肉養着成不成?您教他念書習字,我教他為官之道......”
“胡煜昇,你在想什麼啊?”話音未落,小七整個人被掀得踉跄倒地,朱焰從他手中扯出染血衣角,裂帛聲如撕心作響。
“你要我守着你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看那孩子叫你爹爹喚别人娘親?這樣過後面的幾十年嗎?你讓我在這裡算什麼?等他長大了看到他爹娘每日分院而住,若是再知道他爹爹在旁人榻上承歡,他會怎麼想?他隻會恨我!恨我是拆散他爹娘的罪魁禍首!你是一時沖動,你有沒有替我想過?替阿陌想過?替你未出世的孩子想過?”
胡小七心中的酸楚,化作了眼角的淚光,用那雙濕潤的眼睛,無助地望向朱焰:“阿陌......她......也想要個孩子......”
“她想要個孩子?!”朱焰一聽,氣極反笑,面色愈發蒼白如紙,“她沒說想要個你的孩子吧!你是誰啊?送子觀音嗎?她想要個孩子,你就給她個孩子,天下想要孩子的多了,尚書大人莫非要挨個送去?”
“先生是我錯,你不要氣了,氣壞了身子。你要麼罵我、打我,隻要你能解氣,怎麼都行。”胡小七沒想到,一個孩子會給朱焰帶來這麼大的刺激,不知道該如何彌補。隻能又爬到他腳下,纏上他的小腿,拉扯着他的衣擺,眼中泛起一層水霧,苦苦哀求道:“先生,不要氣了......先生......先生你看看我......你别不理我......”
朱焰的眼神晦暗難明地審視了他半晌,眼底的怒火漸漸消散,逐漸化成了平靜如水的絕望。仿佛千年冰山雪崩後,雪球滾落入溪流,一路随波流向盡頭,再也翻不起一絲波瀾。
“罷了,你起來吧。”他将胡小七從地上扶起,像平日一樣,輕撫着他的長發,眼神中是不舍、是遺憾、也是釋懷後的平淡,“能陪你走到這,我也該知足了。小七,你我這一世緣分已盡,你該回到你自己的路上了。”
胡小七見央求無果,知道他是要離自己而去了,紅着眼角起身,發狠将人抵在窗邊湘妃榻上,不容分說胡亂親了上去。
再也沒有柔情蜜意,沒有你侬我侬,而是如原始的野獸一般,恨恨地咬住他的下唇,牙尖刺破了柔軟的唇瓣,貪婪地吸吮着帶有鐵鏽味道的鮮血。喉結起伏,氣息滾燙,眼中是壓抑的痛苦和委屈。
“你要走......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大人鬧夠了麼?”
朱焰的聲音清冷而又疏離,胡小七緩緩自他頸間擡起滿是淚痕的臉龐,與他目光交彙,仿佛兩顆星辰在夜空中碰撞。他的眼神深邃無垠,沒有絲毫情欲的波瀾,宛如夜幕下那最幽暗、最不可測的無底深淵,令人心生寒意。
朱焰将他輕輕撥開,神色漠然地整好淩亂衣袍退至門邊,對着胡小七端正行了全禮:“草民朱焰,恭祝尚書大人子孫滿堂,長命百歲。”
“先生......先生......先生!!!”
此後,朱焰真的消失在胡小七的生命中,他每年砸下真金白銀萬兩,卻也再沒聽過那人的任何消息。直到尚書府燃起了那場無人生還的大火,熊熊火光之中,胡小七終于見到了那個自己心心念念的愛人。
“先生,你回來了。”被火舌舔舐,渾身血肉模糊的胡小七,靠着最後一口氣,倒在了朱焰的懷裡。
朱焰輕撫着他的後背,親吻着他露出白骨與血肉、發絲粘連在一起的額頭,鼻腔裡充斥着炙肉和鮮血的味道。
“你走,我總是要來送你一程的。”
燒紅半邊天的烈火裡,焦黑指骨終于攥住一片月白袖角:“先生,我好想你。”
“好了,沒事了,我在。”朱焰輕覆上愛人的面龐,“睡吧,我們,來世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