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氏未等丈夫開口便笑迎上前:“真是難得!能在這種地方看見你!要不是老頭子堅持說是你,我都不敢認!”
朱焰見到兩位前輩畢恭畢敬行了禮,含笑低頭道:“英招前輩神安、衛嬢嬢神安。”
“乖啦乖啦小焰兒,來讓嬢嬢看看,都長這麼大了!”衛氏拉着朱焰的手,上下打量着,滿目慈藹,“上回見你尚顯青澀,如今這才過了多少年,氣度倒是沉穩不少。”
英招拍了拍她,說道:“夫人糊塗,焰兒跟咱們老五一般大,老五娶親都三百年了,你說焰兒得多大了!”
“嗐,主要是難得見他一次,印象裡還把他當成出世不久的小山神呢!”衛氏爽朗地笑着,執起他手腕:“焰兒啊!嬢嬢可得說說你,每回我們山裡辦喜事請你都遣小七代勞,縱是那孩子機靈讨喜,但你這當主神的也該多出來走動,不能總悶在山裡的呀!你看看這神君裡你還有幾個認識的?”
提起小七,朱焰嘴角彎成了一道弧線,“嬢嬢教訓的是,隻是山中精怪衆多,實在是難以抽身,唯有委屈小七辛苦一點。”
衛氏"哎喲"一聲,溫聲勸道:“知道你山裡妖精多脫不開身,嬢嬢意思是别給自己這麼大壓力,該放松時就放松。别學你們老山神,硬生生把自己累垮。這山水離了你啊,照樣轉!你看我跟你英招叔叔,現在把槐江扔給那幾個孩子,早就不管了,哪有宴席我們就去哪,不知多自在!”
英招擺手道:“行啦,咱們那小土坡怎麼跟次焰山比!老次焰獨守孤山,化出他來也孑然一身,不像咱們孩子多,你說他能把次焰交給誰啊?而且他那上通天,下連地,裡頭盡是些不安分的精怪,可不是得時刻留意。”
“好好好,既然出來了,就不提山裡的事了。”衛氏捏着朱焰的手,仔細端詳,“啧啧啧,你看看,都是次焰山的山水育出的神,你怎麼比老山神俊俏這麼多!嬢嬢看這滿庭院的仙神都比不上你!可惜早早就結了神脈,人家神女遠遠看着你眉心的流光,都不敢來跟你說話,真是個傻孩子!”
“說起來,你家小七怎麼沒來?”英招四下望去,宴席間确隻朱焰形單影隻。
“他......有事,不然我也不會來赴宴。”朱焰不想跟他們解釋太多,不然今天怕是回不去次焰山了,又東扯西扯跟他們聊了些家常,便拐入了正題,“叔伯和嬢嬢上次蟠桃宴也來了麼?”
衛氏飲下一杯熱酒,說道:“來了來了,诶喲,你不提還罷了,你一提我才想起來,上次可是有個天大的熱鬧!”
朱焰面帶微笑追問:“是什麼大熱鬧?嬢嬢也說來給我聽聽?”
衛氏眼前一亮,來了勁頭,盤腿坐正,跟朱焰娓娓道來:“這事跟你們家小七還有關系呢!你還記得當年負了瑤娘的那隻玉兔?聽說還是因為你打上天庭,天帝才把它打回原形,關到了廣寒宮去。”
朱焰故作輕松,舉起杯盞不經意回答:“記得,他還沒死麼?”
“沒有!”衛氏一拍大腿,說道:“那日我正跟你們小七談論世間的奇花,本來他還喝酒聽曲,心情大好,結果突然就陰沉着臉,我問他怎麼了也不說話。我就順着他眼神望啊,那天人多得呀,我年紀大了還看不清,找了好久才知道,他看的是廣寒宮的宮主。”
英招也坐在一旁插話道:“诶!你話說清楚,是宮主懷中那隻黑兔!當時還有人問呢,宮主常年閉關于廣寒宮,大門不出的,怎麼今日來赴宴,還把這畜生抱過來了。宮主說,他也關了千年了,一心悔改,趁着今日熱鬧,帶他出來放放風。”
衛氏忿忿不平:“是啊,那玉兔不知道給宮主下了什麼迷魂湯,說服了宮主帶他來赴宴,而且還說聽聞小七也會來,想讓他們父子相認,求得小七原諒,說不定就可以向天帝求情,讓他恢複仙籍,繼續做仙官。”
朱焰聽罷此言,掌心那隻空酒盅已然捏成了齑粉。他仿佛看見那日場景——本該在記憶裡死去的仇人突然活生生站在面前,竟還妄想求得原諒,隻為解除天刑懲戒,卻對當年害死他娘親的罪行毫無悔意。他幾乎能感受到小七彼時的絕望,心頭泛起酸澀。
衛氏撫掌擊節,琉璃耳珰随動作輕晃:“對!對!你們小七當時也是這副表情,也是氣得把酒杯捏碎,當場就趁亂從宴席間跑走了,剛好避開了父子相見。嘶,他跑的時候似乎念叨過.....”
“說了什麼?”朱焰忙問道。
衛氏轉頭看向英招,老者将咬了一半的糕餅擲入玉盤,蹦出幾個字,“約莫是'原非凡塵'之類的。反正沒頭沒尾這麼幾個字,他是不是不知道,他爹被關在廣寒宮啊?”
衛氏見朱焰不語,搶過話頭:“焰兒他們肯定是跟小七說,那畜生已經死了,才能安心啊。不然就小七的性子,還不得打到廣寒宮,把那畜生的皮剝了才算出氣,到時候又是一堆爛官司理也理不清了。”
朱焰指尖抹去案上桃絨,愣了一會,才繼續問道:“那他走後,又發生了什麼?”
衛氏壓低了聲音,左右看了看,才說道:“當時宮主帶着玉兔來了我們這裡,見小七不在,跟我們寒暄了兩句,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結果好像是那孽畜吃了宮主桌上的蟠桃,又喝醉了仙釀,就失了心一般,竟當衆糾纏宮主訴說愛意,要宮主替他求情,重回仙籍,還說要永遠陪宮主在廣寒宮。”
“有這種荒唐事?”朱焰嘴上應承,眼底确實閃過一絲異色。
“可不是!宮主被吓壞了,飛回了廣寒宮,那畜生仍是窮追不舍,一直追回了廣寒宮。靈官報告給了天帝,天帝大怒,認為他不思悔改,當下就将他貶黜凡間,永世不得入天門。可惜,你們小七沒看到。”
是麼?朱焰心中暗忖:這般巧合,反倒更像是出自小七之手。
英招也壓低聲音,說道:“那廣寒宮主倒是推得一幹二淨,隻說是他醉酒調戲。但當時那玉兔說的一番話,一聽就是平日裡在廣寒宮中,與那宮主私底下的情話。那日大庭廣衆,玉兔就跟着了魔一樣,看不見任何人,滿眼都是宮主,說什麼你答應我,我答應你的,必是串通好了,想利用小七,讓天帝做個順水人情,幫他恢複仙身。”
“是啊,還好那日喝醉了現出真面目,不然若叫那畜生借着血脈親情相逼,那孩子該多委屈,多可憐啊!”衛氏歎了口氣,還想再感慨什麼,忽然眼前一亮,忙拽着英招的衣袖說道:“诶,蟠桃上來了,老頭子,你别光顧着自己吃,記得答應了孩子們還得給他們帶回去呢!”
“嗯?焰兒你去哪?這桃子給小七帶幾個回去啊!他最愛吃了!”朱焰聽完他們的話,心中漸漸清明,飛身離席,準備回山神殿找找線索。
忽聽身後一陣輕喚,煙霞深處粉衣翩跹,一仙子飄飄然立于瑤池畔,俯身行禮,面帶春光,“山神大人,别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