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朱焰便擦幹眼角,轉身去了幽冥之地,神威凸顯驚起殿前幾縷遊魂。
“我給你送過去的東西,收到了?”誇父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倚着廊柱把玩判官筆,“可找到你要的人了?”
“現在還沒,不過我有件舊事要問你。”朱焰衣袂挾風跨入幽冥殿,“五百年前,天宮打下來一隻玉兔,貶為凡人,可是經過你這裡入的凡間?”
誇父叼着筆杆想了一會,噢了一聲,“是,是有一隻,跑了。”
朱焰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跑了,那畜生跑得比兔子還快。五百年前,天兵押送他來的那天,正是你們來我幽冥之地大鬧的日子!”誇父拿着筆杆,對着朱焰指指點點,“就是因為你們搗亂,把我這邊攪了個亂七八糟,一個不注意,就讓那兔子跑到凡間去了。一沒淨身,二沒收法,不知道躲哪裡去了,一直沒找到,可能是死了吧。”
朱焰見他說得輕巧,怒從心頭起,“跑了?一個被貶的仙官,你就讓他這麼大搖大擺跑到人間去了?!你這冥王是怎麼當的!”
誇父咧開嘴笑了笑,說道:“嘿嘿,你這神君模範跑我這耍威風來了?那我還想問你,你們山裡的妖精大搖大擺跑到人間多少次,你這個山神又是怎麼當的?”
“小七跟他不一樣!小七心思純良,不會害人,他不是!他放去人間,就是一大禍害!”朱焰厲聲震得案上墨硯傾翻。
誇父斜睨着他,陰陽怪氣道:“好好好,你家狐狸精賢良淑德,慈悲仁義,他下凡是普度衆生,别人下凡就是要把人間搞得天翻地覆。”
朱焰不想跟他胡攪蠻纏:“你别跟我打岔,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沒說小七下凡我不管,但是這隻玉兔,必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怎麼能放任他逃走?”
誇父躺在朱焰新送來的榴花石椅上,翹着腳說:“誰說我放任了,老子也在找好嗎!這些年凡有新魂入殿,我都會讓他們問問,見過這隻兔子沒。不過還挺有意思,我這一問才知道,好像你家小七也在找他,而且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找了。”
“你怎麼知道的?”朱焰疑道。
“先不說這個,你先告訴我,那玉兔被貶,是不是你家小七從中作梗?”誇父搖着腦袋,啧啧稱道,“你家小七膽子可真夠大,想出這劫獄的法子!我自從開始查玉兔逃跑這事情,才恍然大悟,那天他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冥河。”
“劫獄?”朱焰冷聲說道:“這罪名未免太大了吧?無憑無據,冥王慎言。”
誇父聞言哈哈大笑,随手扯松衣襟道:“行了,這又沒外人,裝什麼正經。你說怎麼那麼巧,前腳玉兔被貶下凡,經過我這幽冥卸枷,送往凡間;後腳他就來了冥界,他來幹什麼?”
“你的意思,是小七早有準備,要在你們冥界上千陰兵的眼皮下,把一個天官押解來的欽犯,劫走?”朱焰似笑非笑地說:“你們冥界的這些牛頭馬面就都是飯桶嗎?”
“他自然是有準備,還是萬全的準備,要不是你出現,估計就成了。”誇父說着打了個響指,冥殿地面驟然裂開。半具殘軀被鎖鍊吊起,左半身白骨森森,右半身覆滿鱗片狀潰爛皮肉,殘肢在血泊中抽搐不休。
“說說吧......”誇父靴底碾着那人顱骨踏上高台,陰鸷目光如刀,“好端端的,你不在十八層待着,怎麼會出現在輪回台前?”
那人裸露在外面的舌頭,卷曲着發出嗚嗚的聲音,潰爛的舌根翻出血沫:“大人......大人......小人不是都交代了麼......大人還說......會給小人......減刑......”
誇父甩出塊鎮魂石砸在那人胸腔,千斤威壓下連哀嚎都支離破碎,趴在地上一動不能動,“讓他媽你說就說,廢什麼話!老子不是給你減了一年嗎?再堅持九百九十八年,你就能出去了。”
朱焰管的都是生靈,看不得他殘忍對待亡魂的方式,掃開污穢,眉心微蹙:“他都已經這樣了,沒必要再折磨他了吧?”
“折磨?那是他活該,你又不知道他活着的時候,做了多少罪大惡極的事,就該下十八層地獄。而且,這厮是個蠢的,本來刑期都已經過半,正常來算,現在都應該去輪回台排隊了。自己作死,非要重來一遍。”
他說完,對着地上那人又叫了一聲,“喂,你可知道,答應救你出去的那位小郎君,就是受你面前這位大人所管。這可是好機會,你不跟他好好告一狀?說說那位小郎君是如何哄騙你的?把你害成今日的模樣。”
那具白骨聽完,渾身戰栗,掙紮着爬起身,往朱焰的腳邊挪動,腐骨撞得鎖鍊铮鳴,嘴裡不停喊着:“是你們,你們害得我!他在哪!我要殺了他!”
碎石混着腐肉飛濺袍角,他那猙獰面目下滿嘴對于小七的咒罵聲,令朱焰頓覺一陣惡寒,擡腳将他踢到了一邊,眼神中蒙上一層狠意,“他答應你什麼了?”
這時誇父撫掌大笑,“瞧見沒?對付這些玩意,哪能給他們好臉色?你可懂老子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了吧?”
白骨捂住胸口,在地上猛咳了一陣,殘破指骨撐着地磚艱難起身,那雙空洞眼窩直勾勾盯着朱焰,怨毒嘶吼:“我死後,被發配到十八層地獄,五百年來日日受這淩遲剝皮的刑罰,本以為永世不得超生。
偏偏有一天,一個守衛找到呆的最久的我,說有人買我的命。過幾日,會有陰差帶我去上面,換上天宮的枷鎖,帶上仙宮的腰牌,我什麼都不用做,隻要記住自己叫玉顧菟,是天宮被貶的仙官,在輪回台處登記好,便能重入人世。
可是那日我被帶上冥殿,一直到輪回台都沒有接應我的陰差,我一沒有腰牌,二沒有仙枷,硬說着自己是玉顧菟,緊接着就被按下。”嶙峋骨爪扣進石縫,“都是那人害我至此!他騙了我!都是他騙我說的!”
“他沒有騙你。”朱焰歎了口氣。
誇父又打了個響指,那白骨和謾罵聲就消失在了大殿中央,擡眼玩味地看着朱焰,饒有興緻打量着他的鐵青面色:“人證你見過了,怎麼樣,需要我帶你去見見物證麼?他買通鬼差的那些次焰山獨産的孤山玉,還有他掉在冥河中的捆仙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