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慎處理完要事之後,剛到梁宅,卻被一行人攔下,領頭的出示自己的令牌,上面刻有一個“燕”字:“天燕衛燕行越,還請梁寺卿擔待擔待,例行搜查。”
燕行越,字正淵,是燕府長子,年歲…約莫三十又二了,其父死後,便繼其衣缽,接手了燕家,也接手了父親的天燕衛。
梁慎颔首,将身子側着,便讓他們進了。
燕行越瞧了眼他,藏藍色大袖挂在癯薄的身子上,蒼白的唇,清瘦的臉,怎麼瞧都是副病秧子的模樣。
本應好容貌,卻因臉上疤。
卻也不至于二十又四娶不到妻。
他們進到梁宅,甚至都沒有下人,燕行越便問道:“怎麼無下人打理?在下怎麼聽聞梁大人一月前才從人牙子那買了個來?”
“寒舍裡隻有一侍女一侍從,一個采買今夜的菜食,一個去替梁某…”梁慎頓了頓,眼睫微斂:“當東西去了。”
燕行越讓手下的人去找,棕木灰瓦,雅室一隅,清風四起,他道:“梁大人好雅緻,梁大人缺錢,竟要淪落到要去當東西?”
“舊事舊物,應歸舊人,”梁慎輕聲道,隻聆一道清脆的女聲,着淡藍色侍女服,兩挑發髻,簪了花,從那府門裡探出頭來:“梁大人!我将今日的菜食采回來啦。”
幼臉圓潤,眉心一點朱砂痣,梁慎瞧沈亦伊這副模樣,勾了勾唇,沈亦伊見到府中有别人,才拘謹起來,略有些膽怯,細聲道:“奴婢、是奴婢不知禮數!奴婢說,梁大人,毓凝将今日的菜食采回來了…”
燕行越瞅了眼,并未說什麼,直到手下的人拿來一打信件。
梁慎快步近去欲奪下,卻被燕行越搶先一步,他咬唇,眉輕蹙,伸指想去遮掩信上的内容,燕行越瞧情況不對,響指一敲,幾人便将梁慎架住。
沈亦伊配合的沖過去,嘗試想扒住他們:“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這裡可是梁宅!我要報官,你們、你們欺軟怕硬!”
結果就是,她被架在梁慎旁邊。
梁慎無言,被困囿在幾人中間,脫力般的說道:“不要看…燕大人。”
“我隻奉陛下的旨意,”燕行越抄着那打信紙,一一看了起來。
梁慎不語,沉默的被押在天燕衛的中間。
殿下,微臣覺此事不妥,您不得如此玩物喪志,失了今上的盼望…
單薄的紙上落的卻是沉重的字。
分明是梁慎的筆迹,映的卻是燕行越的心。
他一怔,猛得攥住了紙。
“陛下,微臣覺得此事不妥…不如再…”
他把頭垂得很低很低,卻隻聽到齊瑾乘的一句:
“不必了,燕愛卿。德禮,送燕愛卿出宮吧,多日以來也累了。”
燕行越緘默無言,隻是默默地繼續看了下去:
殿下,此事當如此去做,是否會更好些?
……
殿下,梁宅這邊有了個糖炒栗子的小鋪,殿下可曾吃過?無事,明日早朝時,微臣帶一份予殿下,再商量要事…
……
殿下,識人需眼明心亮,聽取谏言也乃必要之事,莫要覺得微臣啰嗦苛刻…微臣也是盼着殿下好呀
……
殿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亦如此…您可要牢記于心,為百姓好,知百姓苦,諒百姓勞累奉您錦衣玉食之福。
……
殿下,您不信微臣了麼?
……
殿下,終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啊,微臣仁至義盡,教予殿下的…全已傾囊相授,殿下莫要心憂臣會威脅殿下的路,待微臣找至父母下落,便離開長京,回到滁蘭,再也不礙殿下的眼。
……
燕行越蹙着眉頭看完的,隻覺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字字刻骨銘心,字字茹苦含凄,有些信紙上,甚至沾了水幹的皺痕,也不知是不是淚。
忠臣之痛在于忠言無人聽,武将之痛在于今上懼忌憚。
信件字字沾了些他的影子,他在泣些什麼,他在無力些什麼,他似乎都曉得。
燕行越的神色瞬間沉了下來。
長京這謠言傳的,隻怕是所言非虛。
如今的天燕衛,何況不是如此呢?即使是天子近衛,卻也不如陛下的貼身宦官來的有地位。
沈亦伊瞧這情況,偷摸瞅了一眼梁慎。
哈!成了!
梁慎松了口氣,看着燕行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最後燕行越左思右想琢磨不通,隻一臉複雜的看向梁慎:“梁大人,是在下…逾矩了。”
天燕衛的人将他放下,他被架得腰酸背痛,弓膂扶腰,揉上一揉。
沈亦伊此時也被放下,她偷瞄眼梁慎,正想着歧禮怎麼還不回來。
卻聽門外一陣叩門聲,推門而入,行囊裡的金銀散落一地。
歧禮也顧不上散落的那些銀白之物了,
隻是沖進來護在梁慎和沈亦伊身前,手裡緊緊攥着劍柄,随時準備拔劍。
梁慎輕聲道:“歧禮,莫要緊張,他們是梁府的客。”
歧禮便将手放下了,回身查看沈亦伊和梁慎的情況,再去将落在門口的金銀之物拾了起來,呈至梁慎面前。
燕行越心中百味陳雜,他曉得梁慎所言的“舊事舊物,應歸舊人”是什麼意思了,怕是把楚王贈他的東西給當了,換成了這堆銀白物什。
“在下可以…幫忙帶給楚王殿下,”他如是說道,卻被梁慎拒了,他噙笑,溫爾道:“殿下…曾經都瞧過了。”
“過去便過去了,本來隻打算埋了的,有勞燕大人,同這金銀一起,便給他吧,”梁慎接來那布帕,包裹在一起,系了一個結,他淡聲說道:“歧禮這孩子,是個啞的,他不知曉你們是幹什麼的,有些畏懼,還是讓燕大人見笑了。”
“無事…”燕行越将信收下,揣在自己懷間,抱拳一禮:“改日,在下請梁大人吃飯,以此賠禮。”
梁慎颔首,便瞧着燕行越帶着天燕衛離去了。
他長舒一口氣,倒坐在木椅上:“欺君瞞上啊…哈哈,我也真是…膽子大了回。”
沈亦伊抻了腰,将咬在嘴裡的兩團棉花吐掉:“哎,你這法子真行,哈哈哈這不得把那鳥楚王看傻了,平王沒瞧見,真是可惜了哈哈哈哈哈!”
*
宮内,秀枝疏影映在紅牆上。
齊商決被送回了殿中,他看着這紅牆上映着他的影子,随後才進了宮中,
如今母妃那又多加了些侍衛,而他被禁足,想通個氣估計也是難了。
齊商決躺在椅上,揮了揮手,喚來一個女子,便歎了口氣:“雅琳,母妃同我說,那蕪花大抵是平王派來盯着她的,如今終于弄出去了,她想問,她的父母,可是處理幹淨了?”
一女子隐隐從屏風透了些影子,幽暗的燭火跳動,映照着她如溪水般、碧綠的眸:
“已經聽從主上的命令,安排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