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陸峥已無力回應。他的目光從她臉上一寸寸掠過,帶着不舍與眷戀,像是要将女兒的模樣刻入骨血,勉強繼續道:“往來書信……賬冊記錄……都收在議事堂東側偏廳的牆後……那裡有暗格。還有……我這些年……與外頭各方勢力的聯絡,全在那兒。”
陸棠什麼都說不出口,隻有指尖緩緩收緊,死死握住那枚令牌。
喘息已到盡頭,眼神逐漸開始渙散,陸峥唇角卻緩緩揚起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聲音輕的像是呓語:“棠兒,這次……你做得很好。我放心了”
話音落下,他的眼睫微微一顫,胸膛起伏慢慢歸于平靜,眼簾緩緩垂落,合上了他此生的最後一眼。
陸棠怔怔地跪在那裡,像是整個人都被定住了一般。
火光在她身後升騰,映得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圈通紅。而那枚寨主令牌,被她死死握在手中。
她不再出聲,沒有哭,隻是低頭,凝視着父親的臉,久久未動。
等到天光破曉,血色尚未褪盡,夜裡的厮殺仿佛仍回蕩在耳畔,可一切,終究已經結束了。
陸棠站在議事堂門前,身上滿是血污與煙塵,衣襟破損,發絲淩亂,雙手緊握成拳骨節泛白,眼神卻冷靜得可怕。
她一一發令,語聲低沉,卻清晰堅定:
“加強防衛,徹查山中暗道——所有出口設崗輪值,晝夜不歇。”
“魏頌的餘黨,逐一清點,押入地牢。一個不留。所有人按名冊逐人核對,若有藏匿,嚴懲不貸。”
“傷者立刻送醫,先重後輕。能動的,輪班守寨。”
“陣亡弟兄的後事,先安頓在祠堂,待山寨安定,我會親自主持祭奠。”
她一句句說得斬釘截鐵,思路清晰,毫不遲疑。衆人聞令而動,迅速行動起來,穩定秩序,肅清殘局。
可隻有她知道,自己一夜之間,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依靠——那些陪她長大的叔伯兄長,有的重傷垂危,有的永遠沉睡在了昨夜。而她的父親……她去得太晚了。陸峥,十裡長山的主人,她的父親,她最後的屏障,倒下了。
可她不能慌。十裡長山如今群龍無首。她不能倒下。
陸棠一夜未眠,硬是撐着,清掃魏頌的餘黨,安撫人心,整頓隊伍,安排傷者,處理山寨防務,将所有事一一理清。一番安排下去,天已大亮。
直到最後一個命令落地,直到最後一名傷員被擡入醫館,直到喧嘩與嘶喊終歸于沉寂,山寨在這死寂的清晨裡漸漸恢複了往日的秩序,她終于,有時間去祠堂了。她想去看父親最後一眼。
陸棠微微一動,才覺一夜未眠後的酸脹與疲乏洶湧而至,腳下踉跄了一下。可就在這時,一個人自前方快步而來,氣息紊亂,臉色凝重,壓低聲音道:“少主,顧先生……傷得很重,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她的腦子,猛地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