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是被幾聲窗外的鳥鳴聲驚醒的,隐隐有些讀書聲。
祝瑤略略睜開眼,欲起身卻稍稍有些倦怠,是睡得太沉了嗎?也許是這塌稍微硬了些吧,以至于起身有些艱難,忽得手臂、腰部被攙扶住,有些溫熱的觸感,耳邊傳來一聲低咛。
“祝兄,你醒了。”
“嗯。”
祝瑤坐在塌前,微微垂眼,視覺上依舊有着流動的時間條。
他懶得算了,擡頭望向右邊窗外,朦朦天色早已透亮。
應是一夜已過。
“你足足睡了七個時辰多,遲遲不醒,吾那小童都吓到了。我說你是累極,睡着了,他還不信,好在我時常翻看醫書,能看些小病症狀,時常給人開幾方藥,百般解釋下,他才信了。”
這聲音略有些沙啞,疲态。
祝瑤擡眼,見他眼底微微有些黯淡,以及桌案旁燃盡的燭火,半本似是未關上的書籍,“你一夜未睡?”
夏言笑了笑,指了指桌案上裝有衣物的手提袋,“兄台若是突然消失了,東西還未曾帶走……我可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就讀了一夜書,也不算壞事。”
“……不會突然離開。”
祝瑤閉上眼。
時間如沙漏,一秒一秒地落下,提醒着終點。
“總之,這些天都不會……”
“祝兄啊,祝兄。”
夏言低歎了聲,打斷了他的話,“你……當真是善解人意。”
“……”
這是什麼鬼話。
祝瑤不願搭理,索性直接拿過手提袋,将裝着隐形眼鏡的盒子取出,問了句,“可有……銅鏡?”
他覺得自己還是戴上吧,省的看煩人的倒計時。
“有有有。”
不過幾秒,夏言就将窗台前的銅鏡拿來,替人舉着,看着人對鏡以手撐眼,似是将那盒子裡水潤的圓片,就這麼覆上了,當真是神異。
“祝兄,其實……這些年,我有尋過匠人,制過一副叆叇。”
“不過,貌似祝兄是用不上呢。”
夏言略有些感慨。
祝瑤回了句,“見都沒見,你怎知我用不上?”
他向來不會整日都戴隐形鏡片,晚上多是摘下的。
因此,家中也是各類眼鏡都備齊了。
這次他出門沒帶,是覺得很快就會回去,誰知……如果有個日常能用的,晚上更換用,那再好不過了。
“祝兄,我這就去拿給你。”
夏言略有些欣喜,開口道。
萬萬沒想到,這副叆叇竟當真能用的上的時候。
不枉他昔日被老友嘲笑,明明有雙明目,看的比誰都清楚,偏要買個叆叇,就愛花些冤枉錢。
祝瑤卻攔住了,“此時用不上,晚上再說吧。”
“祝兄,這是我讓童兒買來的新鞋,備好的臉巾,刷牙子,牙香籌,洗面水都是新的,你隻管用。”
“若要洗浴,我再讓人燒水,不過還是要等上一會。”
“洗浴,暫且不必了。”
祝瑤歎了句。
兩邊都是天氣略有些涼,壓根半點汗都無。
“那好,我先去竈房看看,煮的粥可好?”
說完,他便準備大步離去。
“等等。”
“祝兄可還有事?”夏言回頭,笑了笑道。
祝瑤想了下,低低歎了句,“無事。”
稱兄道弟,還真是奇怪。
“我還以為,祝兄是要告知在下,您的大名呢?”
夏言笑道。
祝瑤:“……”
其實,是這麼回事,可他這一說,倒是不想說了。
夏言見人似是被自己堵住了嘴,不由得更是大笑,“不同祝兄玩笑了,我去看看炖的肉粥。”
祝瑤頗無語。
你也知道……你這愛開玩笑的毛病着實害人呀。
見人離去,祝瑤環顧四周,看着備放齊全的諸物,意外地不是很吃驚。
許是……他給人的感覺,總是能考慮許多的,以至于自身都不太顧及。祝瑤莫名有些無奈,他怎能什麼都不問,就接受了一切古怪的事?
尋常人怕是會細究到底吧。
祝瑤低頭,穿起床下那雙布頭鞋,起身對着那方打磨光亮的銅鏡洗漱,待一切都結束後,這才走出了這方屋子。
屋外更是一片新天地。
不似月色下布滿陰影,這回是看的很清晰了,隻見得那不遠處攀爬的藤蔓,結了些冬瓜,南瓜,菜苗綠油油地發亮。
“……你是夫子的友人嗎?”
祝瑤移開目光,尋聲而去,隻見院門處湊出了好幾個小頭,上上下下,規矩至極,往這裡面偷瞧。
夏言端着肉粥,剛出竈房,隻見院裡好幾個小童圍了起來,叽叽喳喳地說着,而那遠道而來的友人冷着臉,被圍在最中央,顯然很是苦惱。
他不由笑出聲。
看來……有些人就算冷着臉,也是不夠兇的。
“夫子來了。”
“夫子來了。”
小童們你搖我,我搖你,互相提醒着,很快規矩地站好了,等候着這位夫子的出聲。
夏言微微咳了聲,道,“再不回去,家中人怕是尋來了。”
“知道了。”
“知道了。”
幾個小童重複着,像是模仿般學語,一時間院内童聲四起,他們如潮水般速度退去了。
可其中有個略大的,長得秀氣,眼睛黑溜溜的童子,他梳着雙馬髫,留在後頭,遲遲不走。
夏言問:“阿喬,你留這裡幹些什麼?”
這童子乖巧回道,“夫子,我娘聽說你有個遠道而來的相好的,連夜趕來前來尋你,就讓我來瞧瞧是不是真的……”
“看來,她是要失望了。”
說完,他就速度跑了,簡直比兔子還快。
隻留下院内無言的二人。
剛剛跑回來的梁豆想了下,跨進院門的腿收了回去,喊了聲,“夫子,前院有學子尋我,我就先去了。”
“……”
“唉,這童子是我這書院裡一位教書的友人孩子,有些玩劣……”
“嗯,所以這隻叫做玩劣,他都問我了,你我何時相好的,何時第一次見面的,我為何如今才來尋你,又問我,是你抛棄了我還是我棄你而去,為何我又不計較了來尋你,還同我說你一直未娶,是為了等……”
祝瑤足足說了一通,話到最後,歸于平靜。
“你覺得這隻是有些玩劣?”
他質疑道。
夏言苦笑。
“祝兄,勿惱,勿惱,晚些時候,我去尋他父。”
“這孩子着實……着實過分了。”
“祝兄,你餓了嗎?這裡有粥,炖了些時辰。”
“堪稱入口即化。”
夏言深深咳了聲,略有些無奈,僵硬地轉移話題。
祝瑤深深看了眼他。
也不出聲。
其實,他……這也算是揶揄此人吧,這般想來,略有些好笑,不過他就不講明了,看人尴尬也是種趣味。
許是這般彈回,接下來的兩天,祝瑤都未再被揶揄,反倒是正兒八經慢慢帶着在這間書院裡好好逛了逛。
顯然,初見那晚此人所叙說的,多是謙虛之詞,聽他随口道來,看似隻是個小書院,可就一通走過,其間講堂、齋舍,藏書樓應有盡有,學子的通鋪,教授經史、策論的老師住所也齊全。
至于求學的學生,大多歸家過節,祝瑤不好判斷,可留下的也有二十餘人,途中遇見的多向這位山長問好。
祝瑤能看出那種崇拜、仰慕,可見其在當地聲名不菲。
的确,那枚丹藥他不需要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依托,或者說……應當是志向吧。
這是第三日的清晨。
兩人結伴,準備下山,祝瑤身着簡樸白袍,略略用方巾紮了頭,以顯得不那麼突兀。
他自是不會的,好在那個叫梁豆的少年很樂意幫忙。
祝瑤看向書院門前石碑的一段刻字:知其不可而為之。
夏言見他目光灼灼,顯然有些思緒,笑問道:“祝兄,可否覺得……這般行事有些過于固執?”
他都沒問哪般行事,可得到了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