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并無異響,”那人給他蓋了蓋被子,道了聲,“郎君好睡。”
謝字卿半信半疑,剛欲再躺,便聽見手下人竊竊私語:“聽說了嗎?是相國府的宋娘子大婚。”
“是嗎?那可不能讓郎君知曉,否則怕是要鬧到天上去。”
大婚?謝字卿的胸口仿若炸開,連咳數聲,披了衣衫便飄了出去。
天色已晚,他摸索着牽出一匹馬,下令不讓任何人跟着,自個兒打街上疾馳,喜樂和風聲一起灌入他的耳朵。
宋疏遙嫁與旁人,斷乎不可,哪怕已經禮成,退一萬步說,哪怕是已經洞房,他也要把人搶過來,就算被奪職,放逐,流落倒天涯海角,她與蘇忱這事也不能成。
若是蘇忱不放人,他就殺了他,若是宋疏遙自己不想走,他就得想點辦法,如何能私下裡與她接觸。
混沌中,他已将萬事設想妥帖。
雙眸布滿紅色的血絲,目之所及卻是漫天的白,相府已經近了,他翻身下馬,被人攔住。
他不說話,隻身往裡走,耳邊傳來勸告:“謝侍郎,請容小的通報……”
聽不清,那些人說出的話像是泡在水裡,而他耳中翻滾的都是水聲。
直到他憑着記憶走到水榭,忽的一片燈火通明,宛若白晝,樹後出來個挑着燈籠的美人,發上簪着牡丹,一襲琉璃色的煙粉紗衣,挂着橘紅的披帛。
“謝侍郎?”
她叫他。
好像溺水後被撈出的小狗,渾身濕透,從毛尖上往下淌着水,謝字卿覺得自己就是這麼狼狽,他疾步走過去,看着她的臉,如夢似幻。
“你今日成親?”謝字卿偏頭質問,“為何不告訴我?”
“謝侍郎,這是作甚?”宋疏遙把燈籠挑起來,仔細看他,驚詫道,“怎麼這幅樣子,不束發冠,穿着寝衣便來了?”
謝字卿随意看了一眼身上潔白的寝衣,不住皺起了眉,他明明披了外衫,可眼下不是拘小節的時候。
上前一步,一把牽起宋疏遙的手腕,拉住她道:“你跟我走。”
宋疏遙不明所以,掙紮兩下,急聲道:“去哪?”
“去哪都行,”謝字卿擰眉,“你休想嫁給旁人,隻能與我成婚,以後就算是死,也隻能跟我死在一處。”
話音剛落,遊廊上亮了幾道光,三五人聲傳來,不多時便來到面前,少男少女,都是宋疏遙的朋友,人人都拿着一盞燈籠,有人先開口,是薛冷竹,她猶疑道:“謝侍郎也來參加遊園詩會嗎?”
“遊園詩會?”謝字卿蹙眉呢喃。
“謝侍郎,這是做什麼?”是蘇忱的聲音,他一身白袍,翩然走來,将宋疏遙拉到身後,眉心微沉,勸解道,“大人何必如此。”
謝字卿手上一空,看着兩人親密無間的依偎,忽覺無數陰風傾灌,他立在風裡,萬念俱灰。
心底先是一陣淡淡的抽痛,一點點蔓延上來,似水中垂釣的魚餌,飄飄搖搖,忽然咬了鈎,一點痛變成撕裂的重傷,咔嚓一聲,裂了個大口子,鮮血淋漓。
心髒的每一根脈絡,霎時間崩開,每條血絲都沒着沒落,咆哮着,痛苦着,在漫天飛雪中凝成血色的冰晶。
眼前的人影化作雪片一般飄落,天色昏沉,他再看不清旁人,隻見着宋疏遙憂心忡忡地看着他。
他踉跄一步,腳下飄然,毫無征兆地倒在另人絕望的夜色裡。
夜深人靜,相國府卻有些隐秘的鬧聲,謝字卿暫時被安置在梨雲閣,這處清幽,便于藥師和婢女來回走動。
府上有太醫住着,專為宋世群調理身子,現下正派上用場,在梨雲閣給謝字卿紮針。
宋既安聽說此事,一盞茶功夫就過來了,進門見宋疏遙正在外間端坐着,薛冷竹守在一旁,對面還坐着個年輕公子,是東都洛氏家的小郎君,名喚洛明珠。
蘇忱本欲留下守着,但想到稍後謝字卿醒了,宋疏遙應該有話同他要說,他便借口“還未成親,不便留宿”,先行回去了。
幾人見着宋既安都欲行禮,被宋既安止住,直奔正題問道:“怎麼回事?”
這真是把宋疏遙問住了,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本來定親在即,朋友們提議在相府辦場遊園詩會,熱鬧熱鬧,她并未給謝字卿送去請柬,哪知他不請自來,不僅衣着古怪,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說話間,太醫正從裡間出來,幾人忙湊上前,宋既安問:“趙大人,字卿狀況如何?”
趙太醫道:“舊傷不愈,新傷不斷,加之憂思過重,促成了心痹之症。”
“心痹?”宋疏遙不禁凝眉,問道,“趙大人,此症可有大礙?”
趙太醫的面色稱得上凝重:“若尋常發作,心下鼓動,不算大礙,可若心痛至甚,則旦發夕死,無法轉圜,觀謝侍郎情況,便像心痛至甚之狀。”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都倒吸幾口涼氣,宋疏遙雙目圓瞪,勉強扶住個東西,險些跌倒,顫聲問道:“那他可還有的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