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也随即正色,點頭道:“但說無妨。”
她倒有些虛心納谏的樣子,可宋疏遙還揣摩不好她的底線,便小聲道:“殿下,疏遙肺腑直言,定然逆耳,若稍後我所言有所裨益,自然是好,若有失當,也請殿下念我愚鈍,寬宥我僭越之罪。”
“不愧是宋相的女兒,将他那姿态學了個十足,”李婉頗為不耐煩,“起來說吧,我絕不遷怒于你。”
宋疏遙行禮起身,抿了抿嘴唇:“殿下,且不論以公主身份立為皇儲難于登天,隻說您本身性情,剛烈氣躁,獨斷專行,不聽臣子谏言,任意妄為,便不是為君之道。”
“宋疏遙!”李婉黛眉一凜,伸手指着她,幾乎要被氣得發抖。
“殿下說過不遷怒我,還說要做些大事,結果卻連一句真話都聽不得。”宋疏遙縮了縮脖子,低下頭擰眉,有些氣悶,一時間不說話了。
“你倒還生氣了,”李婉一拂衣袖,半晌才道,“你接着說。”
宋疏遙歎了口氣,聲音緩和,安撫道:“為君者胸懷寬廣,有海納百川之氣度,才能使朝堂忠賢敢于上谏,性情改變雖非一朝一夕,可仍有轉圜餘地,公主是急躁些,可也天性豪爽,有容人之量,若日後有意改之,未必不能成。”
這下李婉沒再反駁,耐着性子“嗯”了一聲。
見她如此,宋疏遙舒了口氣,又道:“皇儲之争,素來兇險,疏遙不得其法,難以為殿下分憂,便隻說個人愚見。”
李婉點頭。
宋疏遙道:“公主稱帝,本就為朝臣所不容,殿下需借助士族之力,倚靠張氏,再聯合謝氏、王氏,替聖上解邊關戰事頻發,資财卻不足的憂慮,說到借勢,怕是要在其中擇一位驸馬。”
李婉若有所思,說道:“母後的确提過我的婚事,想将張懷遠招為驸馬,你覺得是否可行?”
“不可,”宋疏遙搖頭,“殿下身負張氏血脈,想得助力,無需親上加親,張将軍不是上上之選。”
“我又何嘗不知,母後欲讓張懷遠為驸馬,實則是要延續張氏榮光,并非為我考量,”李婉冷嗤一聲,看向她,“那謝氏和王氏,又該如何抉擇?”
說道謝氏,李婉的那道目光含了點戲谑的打量,宋疏遙沒有避開,迎了上去,沉穩道:“謝氏自然是好,隻是謝家這輩俊才,唯有刑部的謝尚書、謝郎中兩人與殿下年紀相配,謝郎中為人耿直單純,應付不了奪嫡之事,官職又低,怕是不能協助殿下。”
李婉一笑:“那謝尚書呢?”
她們三人自來有些糾葛,如今擺到明面上說,不免有些奇異,宋疏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若說助力,謝尚書定是不二之選,沒人比他更清楚該如何斡旋,隻是此人甚有主見,難以擺布,殿下當要三思,不過殿下同謝尚書是青梅竹馬,情分自然非他人能比,這樣看來,謝尚書倒是十分合适。”
“你之前不是喜歡他嗎,現今倒是想得開。”李婉挑眉睨她。
“殿下說笑,”宋疏遙低頭笑道,“早過去了。”
李婉輕哼:“你不喜歡,那本宮也不喜歡了。”
“這……是,殿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宋疏遙不敢多問,無語凝噎。
謝字卿少時揚名,家世樣貌,學識武功都是一流,李婉自小傾慕他,卻總覺得跟他走不到一處,相處時猶如面對嚴師,有些不自覺的懼怕。
她一直摸不透自己對謝字卿的心思,宋疏遙出現之時,她憤怒氣悶,可過後一想,卻沒有醋意,唯獨覺得謝字卿這樣的人物,尋常女子不能與他相配。
可若真的招他為驸馬,那還不如讓謝平過來。
想到謝平,李婉輕咳了一聲,垂眸掩飾異樣,繼續問道:“既然謝氏不合适,那王氏呢?”
宋疏遙道:“依我所見,王氏的大公子王珩是上選,此人二十有五,已為‘瓊台四子’之首,在文壇素有美名,是當世名士,又無官職,常年久居齊州,既能鼓動風向,又不會對公主掣肘,他若為驸馬,當真一舉多得。”
這位王珩是王沖的堂兄,兩人是同族,李婉自然也聽說過他的大名,隻是未曾見過,眼下聽宋疏遙分析得頭頭是道,想來也有些道理,沉思片刻,應道:“好,那就如你所說,本宮去跟母後請旨,讓這位王大公子除夕之前,回東都相看。”
宋疏遙颔首。
兩人又說了幾句朝政,宋疏遙對李婉的提問耐心傾聽,仔細作答,倒真有些幕僚相交的樣子,臨走時,李婉還拿了幾篇文章給她,說是驚世之作,讓她回去看了,下次見面時再詳談。
宋疏遙拜謝,一路退出房門,趕緊擡手扇風,試圖趕走皮膚上附着的冷汗,又打開那幾篇文章一看:《民本疏議》!
當即心頭一震,原來長樂公主也愛看東洲客。
她趕緊将文章卷成個卷塞入袖中,拿出帕子輕輕擦了擦額頭,企圖掩蓋自己的心虛。
不怪她心虛,上一刻她剛剛同皇嗣讨論了奪權大事,若是敗露,又是個誅九族的大罪。
“你怎麼在這?”
一道問候陡然闖進耳朵,宋疏遙吓得魂飛魄散,腳步也頓住了,擡眸就見謝字卿在不遠處笑意吟吟地望着她看,漫不經心道:“這不是我們疏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