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下得很大,也很急,像是要淹了整個世界。
窗簾沒有拉,幾抹慘淡的光趁機透過寬敞的落地窗,悄無聲息地落在地面,映出床尾的一角。
芮嘉渾身猛地抽搐一下,思緒強行從夢裡剝離出來。
他喘着氣,無神地睜着眼,原本漆黑一片的視野漸漸現出些影兒,盯着天花闆的圓燈,心慢半拍地逐漸發起疼。
像是被無數小針密密麻麻紮着,又像是被猛獸粗大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撕扯。
疼……
人為什麼要做夢?還偏偏總是喜歡帶着妄念,甘願沉淪。如果這樣一夢不醒也好,可偏偏美夢易碎,醒來免不了總是一陣若有似無的空虛落寞。
好似完全被全世界抛棄一樣。
芮嘉吸着鼻子,回過神,像個木頭似地感受着從四面八方肆意湧來的孤獨感,稍稍偏了頭。
豆粒大的雨滴狠狠錘擊着玻璃,最後卻全都軟綿綿地順着面滑下去,在窗上形成一層水簾。
樓層高,視野很開闊,即便他現在躺在床上,也能依稀瞧見外面街道的霓虹燈,就是有些虛焦,看不清。
原來,是他流淚了。
芮嘉随手抹了抹眼角,視線卻還落在窗外,沾着淚漬的指尖最終無力地垂在身側。
好像,電視劇裡的生離死别就是這樣開始,又這樣結束,潦草又迅速。
他忽然覺得,就這樣死在方才的美夢裡,或許也能算得上“壽終正寝”。
枕邊的手機突然亮起屏,刺眼的光讓他幾乎快睜不開眼,緊接着催命的震感隔着枕頭強行鑽入他的腦袋。
震動跟往常不同,更強烈,頻率也更快,這是在提醒他盡快連接新的動态。
夢意還沒消散,是個好時機,這時候死也來得及。
想到這裡,芮嘉緩緩閉上了眼。
“你在幹什麼?”
可剛閉上,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他一激靈,呼吸停了停。
芮嘉慌忙睜開眼,轉回頭,就看到一個人坐在床側幾步外的矮凳上,神色近乎完全隐沒在陰影中。
血糖緻使的眩暈和疲憊,幾乎是随着激烈的心跳一瞬間便真切起來,一時之間,他竟分不清血糖是高還是低。
剛才還在夢裡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坐到了旁邊,也不知道這樣靜靜看了他多久。
哦,他在段宋這裡,他猛地回過神,瞳孔微縮。
還不能死,想着,他艱澀地滾了滾喉嚨,突然覺得剛才的想法實在是又弱智又無能。
“哥哥……”芮嘉想喊他,可張嘴才發覺口幹舌燥,沒實聲,最後隻剩下個幹巴巴的口型。
外面雨聲好大,大到完全充斥在這隻有他們兩人的房間,顯得格外多餘。
實在惱人。
段宋站起身,朝床邊走近了些,但還是隔着兩步,顯得很疏離。
“血糖怎麼回事?”段宋沉聲質問他,語氣冷得跟這深夜暴雨幾乎不相上下。
卻又像是懸在半空的雲,輕飄飄的沒有實感,還像帶着回聲,有那麼一瞬間,芮嘉覺得自己還沉浸在剛才的夢中。
好像下一刻,這個人就會走過來緊緊抱住他,低聲在他耳邊呢喃着,令人臉紅心跳的“寶寶”……
可夢,終究還是醒的。
“我……”芮嘉眨了下發澀的眼,掙紮幾次,扯到肩膀的傷口,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最後他還是勉強坐起來,強忍着腰間酸痛,略有虛弱地說,“可能該打胰島素了吧。”
下午清理傷口的時候摘了動态,雖說晚飯前測的血糖還能接受,但幾個小時過去,究竟是高還是低,他确實不清楚。
“可能?”段宋似乎生了氣,不耐煩地轉開視線,朝窗外望了幾秒,像是在克制着什麼。
果然,很快,他的語調陡然平緩下來,語焉不詳地嗔怪道,“你就這樣對自己的身體?”
“這些年都這樣?”
芮嘉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麼。第一反應是現在立刻扯個謊,可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是個沒什麼天賦的說謊家,他很有自知之明。
無論話說得多麼完美,到段宋眼裡都會變成欲蓋彌彰。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
“也不是的,今天——”
還不等他解釋完,段宋似乎已經喪失耐心,直接先一步摔門而走。
就……這麼讨厭他嗎?話都不想聽他說完……
芮嘉的心沉下去大半截,認命的拿起震動不停的手機,習慣性地關掉提醒。
卻意外看見鎖屏上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幾十條信息轟炸。
有他爸媽的,也有池栩的。
他吓得渾身一抖,腰部緊接着又傳來陣陣痛意,他悶哼了一聲,忙不疊地解開手機。
【媽:嘉嘉,怎麼不接電話?】
【媽:剛才給張姨打電話,她也吞吞吐吐說不出來一句,是在忙嗎?】
下午或許過分激動的原因,他确實隻跟張姨說了句今天不回去,讓她幫忙瞞着點,但果然還是沒瞞住。
【媽:你别吓媽媽啊。】
……
【池栩:婷姐說明天要開個組會,讓我知會你一聲。】
【池栩:?你是在忙?】
【池栩:低血糖了嗎?怎麼不回話。】
【池栩:我已經在你家樓下了。】
……
來回翻着,芮嘉擡眼瞥了眼右上角的時間,淩晨1:37。
所以兩個小時之前,池栩就已經到了他家?
這過分的關心實在太可怕,芮嘉覺得有些心力交瘁。
是都在擔心他一個人死在家裡沒人知道嗎?
不知怎麼回事,這讓他覺得自己像個被徹底下了病危通知書的瀕死者。
嘴裡幹的要命,黏的發苦。
他自嘲地勾勾唇角,想打字,但奈何胳膊太疼,最後點了語音。
“坐到床邊。”
剛說出一個“我”字,段宋的聲音陡然從身後傳出,他吓得急忙掐斷,大起大落的情緒讓他慌神。
“哥。”這次他終于叫出聲,卻在看清逐漸逼近的人手中的東西,目光一滞。
那是一隻胰島素筆和一個手動血糖儀。
對方面無表情地走到他床邊坐下,将手中全東西放到床上,芮嘉這才看到,其實不止。
還有一個動态,是他經常用的那款。
看清東西,他呆呆地坐在床上,一時之間信息量太大,有些難以消化。
但很快,他想到什麼,急忙朝床頭櫃掃了一眼,自己睡前放的空胰島素筆和血糖儀卻仍待在原處,不曾動過。
而且,就這幾分鐘時間,根本不可能出門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