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路過公園時遇見了不告而别後失蹤了三年的前男友。
他的膚色與那頭白發、以及不知什麼時候起幾乎不離身的花劄耳墜太過醒目,即使發型不同,且隻有背影,你也一眼就将他認了出來。
你俯下身,将牽着的孩子抱起來,快步追上去。
“……黑川伊佐那!”
那個身影頓住了,轉過臉來。
他成熟了一些,剪了利落的短發,紅色特攻服披在身上,與膚色極其不相配。
品味真糟。
他冷漠的表情在看向你的瞬間瓦解,眼中閃過一瞬的驚訝,若無其事地笑着說:
“……是你啊,好久不見。”
你面色複雜,剛想說什麼,卻注意到懷裡的孩子正在吃手指,趕緊将他的手拽出來,下意識往前遞了遞。
“請幫我抱一下。”
黑川伊佐那愣了愣,你幾乎強硬地把小孩往他懷裡塞,他才迷茫地接過。
“……這裡,對,手要托着他的屁股,這邊護住脖子……”
與他膚色相近的孩子乖巧地趴在黑川伊佐那肩膀上,不吵不鬧。待他接穩,你從背包裡取出濕紙巾,熟練地給孩子擦了手上的口水,再次把他抱回來。
“他是……”
小孩舉起拳頭,往你臉上塞:
“媽媽、吃!”
你下意識回應:“媽媽不吃……啊。”
你看向黑川伊佐那,他的表情稱得上呆滞。
“……你的孩子?”
盡管這年頭深色皮膚的混血兒在日本已不算少見,但也沒到遍地都是的地步,而你懷裡的孩子不僅與你有着相同的發色,更奇妙的是,他的瞳孔是淺淺的紫色。
紫色是伊佐那眼睛的顔色。
你們交往了三年,情侶該做的事都已經做過,伊佐那确信每一次都是安全行為,但他也知道防護措施并非百分百發揮作用……
你立刻理解了他此刻的想法,冷笑了一聲:
“和黑川君無關。”
你耐人尋味的态度惹得伊佐那對心中的猜測信了八分。
“是什麼時候?”
“知道這個有意義嗎?黑川君離開了兩年,不會以為我會哭着求你回來吧?”
你轉身要走,他果然如你所料拉住了你,皺着眉頭,諷刺地說:“你當然不會。”
你根本沒那麼喜歡他,就像他也沒那麼喜歡你,才會為了更重要的事離開。
伊佐那是這麼想的。
你手臂有點酸了,掂了掂小孩,擡眼看他。
很快他意識到語氣過于生硬,放緩了聲音,話到嘴邊卻不知為何轉了個彎,說:
“你和我……我們一點也不合适。”
他伸出食指,似乎想要戳一戳孩子的臉蛋,但手卻僵在了半空,沒能落下來。
“你應該更理智才對。”
你當然足夠理智,你面無表情地想。
用兒童餅幹安撫開始失去耐心的孩子,不着痕迹轉移了話題:“我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才叫住你的,黑川君。”
不告而别的原因已經不再重要,你隻是想要與這段不明不白的戀情明确地做一次了斷。
“我們分手了,是我甩了你,”你沒什麼情緒地說,“這兩年我日思夜想,無論如何都想親口告訴你這句話。”
像是真的隻為傳達這句話似的,你甩甩袖子,示意他放開。
他卻攥得更緊了。
“你過得還好嗎?”
你含糊地嗯了一聲,說:“但是與黑川君無關吧?我可不是分手後還能做朋友的類型。”
其實第一年過得很不好,現在已經完全步入正軌了。
你什麼也不說,關于近況、孩子的身份、孩子的父親,或是任何稍微柔軟一點的話語。
你總是這樣,有關自己的事一概不談,表現得仿佛什麼都不在意,連交往都是國王遊戲後稀裡糊塗的産物。
伊佐那從不懷疑,你對他的喜歡大概也就比學校門口的流浪狗多那麼一絲絲,時隔三年,連稱呼都變回了生疏的“黑川君”,甚至不打算質問他為何不告而别……
當然,他對你也是同樣。
你們恰好湊到了一起,将就地互相頂着男女朋友的名頭,隻是因為沒有遇到更合适的人,才像磁石一樣吸了三年。
但這樣的你卻誕下了他的孩子。
人人畏懼的極惡世代,天竺總長,自認内心充斥着黑暗與仇恨,正絕贊籌劃向佐野萬次郎複仇,時年十八歲,的黑川伊佐那,對突然冒出的孩子手足無措。
你見他沒有松手的意思,歪過頭問:“黑川君這是做什麼?難不成想要負起責任來嗎?”
你看着他,像三年前、四年前、最早認識的時候那樣。盡管你本身不算好脾氣,但伊佐那記憶裡,他因為國王遊戲無所謂地向你提出交往時,你們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還有第一次……的時候,你總是微微皺着眉毛,像是不解,又帶點困擾的模樣,用淺色的、仿佛溪水一樣的眼睛認真地注視着他。
然後順從他。
黑川伊佐那鬼使神差地沒有反駁。
你掃了一眼他的特攻服,繼續問:“你還在做危險的事吧,要怎麼負起責任?”
交往的時候他帶着手底下的隊伍都做了什麼腌臜事,你并非完全不清楚的。盡管他從不說。
你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沉默了。
該怎麼負起責任?
成為孩子的父親,撐起這個家?
黑川伊佐那還差一點才成年。
沒給他足夠的時間思考,由于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孩子開始哼哼唧唧,扭着身體想要離開了。
你趕緊搖晃手臂哄小孩。
黑川伊佐那:“……”
你應對孩子的模樣,顯得尤其充滿母性,他頭一次見到,有點古怪,又有點新奇。
你看他笨拙地想要上前幫忙又不知所措的樣子,終于露出了一個淺笑,轉瞬即逝,像在取笑他。伊佐那聽見你說:“不逗你了,這不是我們的孩子。”
“……哈?”
“是公園隔壁孤兒院的孩子,我偶爾會來做志願護工,順便帶他出來散散步。”
“……”他松了口氣,帶着點惱怒和一些不願承認的失落。這份惱怒使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陰沉。
“所以黑川君不用煩惱。我們的孩子,早在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打掉了。”
黑川伊佐那懷疑你還在騙他。
差點忘了,你總是擺着張乖巧的臉蛋,對謊言信手拈來。
“耍我很開心?”
“是挺有趣的,”你說,如願看見他的眼神變得十分可怕,“不過後者是事實。說起來,還要麻煩黑川君支付一下打胎的費用。”
你第一次發現人臉上的顔色那麼多變。
總之,那天你如願将孩子送回了孤兒院,與黑川伊佐那的往事也告一段落,獨自回到了家中。
說是“家”,在家庭成員分崩離析的當下,你不确定還能否這樣稱呼你的居所。
這三年來發生了許多事,父親沾了藥物,出軌,堕落得無以複加,最後終于離了婚,母親卻無法承受打擊,也離你而去。好在15歲不是什麼不能自理的年紀,靠着老師的幫襯和打零工,你好歹不至于流落街頭,也能夠繼續學業,逐漸挺了過來了。
第二天中午,你在中華料理店打工的時候,又遇上了黑川伊佐那。
他和鶴蝶一起,還有幾個你不熟的男生,穿着統一——你瞥了一眼挑染的兩人——不統一的制服,一幫不良氣氛險惡,圍坐在包間的圓桌邊上。
一般的經營者最不樂意撞上這種未成年團體,正因為年齡小,有時候比真正的□□更不知輕重,也更難纏。
……他們為什麼出來吃個飯都要穿這一身衣服。
打工的同事不敢來送餐,于是原本在後廚幫忙的你接替了她的工作。
“您點的麻婆豆腐。”
伊佐那的視線落在你臉上,他朝你微笑。
他笑起來總是有模有樣的,顯得端莊又溫和,卻不知道笑面底下打的什麼壞主意。
你移開視線。
鶴蝶也認出了你,但你們不算太熟,因此他隻是看了伊佐那一眼,沒有說話。
“旗袍很适合你。”
你端着送餐盤離開前,伊佐那忽然說。
幾縷異樣的視線落在你的背上,你頭也不回:“謝謝。”
門“咔哒”一聲,帶上了。
下一次送菜的時候,包廂裡明顯比第一次熱鬧了許多,他們聊天不再避諱你,但你根本不樂意聽,清完盤子火速離開。
遇上前男友真是一件煩人的事。他想做什麼呢?率先結束這段關系的不是他嗎?
你倒也沒多少挽回的心思,在你最艱難的時候他離開了你,這麼多年過去,不論怎樣的感情其實都已經淡了,況且當下你要備考大學,沒有多餘的精力應付他。
盡管大學的學費高昂,但你有自信能拿到獎學金,畢業後隻要找到穩定的工作,加上這家料理店的老闆許諾你假期也可以繼續來幫忙,不用幾年應該就能還清貸款。
你對未來生活的計劃藍圖裡,并不存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壞蛋前男友。
昨天自發送上門去,一定隻是因為莫名被甩,心有不甘。
你叼着棒棒糖蹲在餐館後門歎氣。
面前的光線被遮擋了。
你眯着眼睛擡頭,搖晃的花劄耳墜反射了一點陽光,有點晃眼。
“……黑川君怎麼在這。”
“裡面太吵了,出來清淨清靜。”
你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慢騰騰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發票。
昨晚塞進包裡,沒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場。
“醫院的費用,請你報銷。”
這件事你倒真沒騙他。天知道你為什麼倒黴中獎。
伊佐那拿着發票看了又看,問:“……如果我當時沒走,你會生下來嗎?”
你無言地看了他一會,發現他居然有些緊張。
“當然不會。”
“我還是學生,你也沒正經工作,連自己都顧不上……就這樣把它生下來,未免太可憐了。”
他笑了笑:“說得也是。”
你們相顧無言。
怎麼還不走?
他不走你走。
你毫不猶豫地回到後廚。
幾天後,黑川伊佐那跑到了你家裡來。
不知道他從哪打聽到了你的住址,敲門的時候,你還以為又是什麼保健品推銷人員。
萬幸,這次他穿着常服,即使被鄰居瞧見,也不會産生多餘的擔心。
為了防止他杵在門口有礙觀瞻,你把他放了進來。
“你不和父母一起住了嗎?”
“沒了。”
“嗯?”
“父母,沒了。”
“死了?”
“别咒人啊。”
他自來熟地在屋裡逛了一圈。
“什麼啊,”他笑起來,“你也被抛棄了啊,被血脈相連的親生父母。”
太惡毒了。
“我要趕你出去了。”你威脅。
他盤腿在沙發上坐下,朝你伸手。
你沒能躲開,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坐到了他腿上,後背貼着他滾燙的體溫,不安地想要起來。
“……”
他牢牢攬着你的腰,卻沒有其他動作,就隻是把頭埋在你的頸間。
來找前女友撒嬌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煙味。
你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感冒了?”
“煙味好嗆。”
“……已經一小時了。”
“我讨厭煙味。”
他頓了頓,突然小聲咕哝:
“會戒掉的。”
……為什麼要戒掉,你們是這樣的關系嗎?
“黑川君……”
“啰嗦。”
你還什麼都沒說。
“……複合吧。”
“?”
你想側頭看他,但是臉被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