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來時,梅冷峰率領船隊沿江而下,一是赴會萬華派一年一度的簪花比武大賽,二是祝賀墨荷塢雙生子二十大壽,三是與夏時伯伯共度除夕夜。
船隊出發後三日,梅初雪亦出關了。
夕籬不解:“簪花大會何日開始?”
“大寒日。”
大寒極冷之日,少年出劍簪花,快哉美極!
比武林陽春名山論劍,更潇灑、更具詩意。
夕籬愈發不解:“以你我之輕功,七日内,必能奔至江夏城,況且,你是第一名,梅冷峰他們須先比出勝負,那勝出者,方能與你決戰比劍。”
梅初雪不言,白衣一揚,徑直躍上鷹背。
冰瞳的鷹爪尖,不耐煩地叩響結冰地面。
夕籬當即噤聲,團身一倒,乖乖滾入冰瞳爪下。
冰瞳雲鷹落在梅林後方邊緣的小園地。半年前那兩頭灰藍藍的、絨羽炸亂的巨鷹幼崽,已然換裝上了一身雪白順亮的成熟翎羽。它二小鷹一見大雲鷹落下來,便開心地飛撲上來,與冰瞳打鬥着玩耍。
“梅初雪!還有竿竿!”
并排走來的步伐一緻的三少年,亦長高了不少:
“梅初雪,感覺你武功又厲害了許多!”
“梅初雪,你把竿竿養得真好,和團團一樣好!”
“竿竿,你為何突然對我龇牙?可不許咬我噢!”
夕籬龇牙微笑:“我叫夕籬,不叫竿竿。”
“我知道,上回你說過了,我叫秋十五。”
“我也知道你叫寶夕籬,我叫秋十七。”
“大師兄說,我可以不告訴别人我的真名實姓。”
夕籬保持着龇牙的微笑,以牙還牙道:“可上回你也已經給我說過了,我早已知道,你叫秋十八。”
“竿竿可以知道。”
“因為竿竿是梅初雪養的。”
“盡管大師兄對竿竿仍心存疑慮。”
夕籬再次重申:“我、叫、寶、夕、籬。”
“可我們都知道,寶夕籬也叫作竿竿……”
梅初雪立在旁側,笑看愛聽、愛講故事的寶夕籬,與說話回環往複的秋姓三兄弟,争嘴鬥舌。
“夠了!你們三張嘴,很了不得嘛!”夕籬雙掌彙聚真氣,以他特屬于醫師的精妙内功,将秋姓三兄弟,連同他們養的兩頭小巨鷹,一齊掀飛、轟遠。
“呱!”冰瞳為夕籬吼嘯叫好。這兩頭小東西,下喙不知輕重,将它翅羽啄亂了、叼髒了。
三少年高高飄揚在半空中,仍不願閉嘴:
“哇!不愧是姓寶的!”秋十五高聲欽佩道。
“好深的内力!好妙的手勁!”秋十七補充道。
“唯一!無雙!接住我們!”秋十八呼喚二鷹道。
名為“唯一”和“無雙”的兩頭小巨鷹,“啪”地一聲,默契地同時墜地,攤開碩滿身子,擴張羽翼,等待小主人們掉落在它們身上。
梅初雪唇角,勾得更上挑了些。寶夕籬方才這一掌,比之他半年前夜襲血梅崖、以内力爆退雲鷹的招術,更為精熟、更為出奇。
“清靜了、清靜了。”夕籬拍掌慶幸。他轉向方才一直看戲、不曾出言幫他一句話的梅初雪:“梅初雪,你怎麼還在?你不去閉關兩柱香時間麼?”
梅初雪反問:“劍神下山,須閉關麼?”
“好厲害喔,梅初雪。”夕籬自是聽懂了梅初雪:
這半年來,他梅初雪大有進步!
區區平原的“濃醇”空氣,已然不能使他醉倒了。
夕籬心裡不免遺憾,極其遺憾。
夕籬喜歡極了梅初雪那酣然的真情流露模樣。
寶夕籬滿臉的遺恨表情,盡收于梅初雪眼底。
夕籬突然警惕地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讓冰瞳直接載我們去臨邛?為何還要降在這園地?”
莫非,梅初雪是特意來看看這梅葉的園地?
梅初雪不再言語,擡腳走向那一間柴籬茅齋。
夕籬悻悻然跟在梅初雪身後,踢起地上碎石子。
屬于梅初雪的茅齋,氣味潔淨如故;
至于茅齋西側柴籬相鄰着的那一間茅屋,較之半年前,屋内人味消逝得幾乎不能聞嗅,屋前立着的一大一小兩株櫻桃樹,木葉脫盡,枝幹縱橫。
走入齋内,掀起由梅核串起的挂簾,夕籬看見,那樸拙木榻上,新鋪了尚餘陽光幹爽氣息的蒼黃稻草,墊褥之上,備好了兩疊新衣裳,一白一花,一素一繁。
“你的。”梅初雪說的是左邊一疊的新衣。
夕籬拿起右邊那一疊雪青色新衣,抖開:
雖說是冬衣,不過是将輕薄白綢,換成了更密實的雪亮白緞,将連綿的忍冬暗紋,換做了應季的六棱冰花暗紋,另在領子上,織進了白蓬蓬的鷹絨。
梅初雪打開手臂,非常自然地接受了寶夕籬為他更衣的熟稔舉動。
每當梅初雪内力遽然褪盡時,寶夕籬會将他呵護得像個皇帝。
梅初雪換上一身新冬裝,依舊是那個梅初雪:
白衣飄飄,渺若飛仙。
他頸邊那一圍雪絨毛領,則新添了另一種意趣。
夕籬忍不住将鼻尖探進梅初雪頸側的毛領:
“真好看啊!梅初雪!”
寶夕籬諸如此類的越界舉動、無端的癡話,梅初雪早已習慣。他擡手拍拍寶夕籬賴在他肩頭的臉:
“把衣裳換上。”
夕籬這才擡起臉,拿過他的新衣裳,展開:
除去布料變得厚重些,新衣上花裡胡哨的濃紋重彩,與夕籬身上這一舊的團花錦繡袍,毫無二緻。
梅冷峰唯一肯舍得為夕籬設計的小巧思是:
夕籬的新衣,拼接了一圈白色圍領;
這個白色,不是普通白色,是獨屬于血梅派的微茫雪青色。
夕籬一面換上新衣,一面好奇:
“為何不把新衣裳裝進籃子,讓長尾帶上崖來?”
為何要多此一舉,偏要來園地裡換新衣?
“秘洞用以閉關,茅齋則用以生活。”
每一個人,生來先是個活人,再選擇成為劍客、醫師、掌門人或者别的什麼。
梅初雪替夕籬圍好他的五色玉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