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我們!”
“快殺了我們!快……”
“你看,那些孩子,多幸福……”
“孩子們笑得多快樂啊,真羨慕……”
在一團團不成型的人泡中,圍坐着一圈大大小小的孩子,似乎在一起做着什麼快樂的遊戲。
孩子們歡笑着、在同一瞬間死去……
炙烤出油脂氣味的烈焰,恩賜了船裡那些東西死亡,夏時皇帝則無恥地遮掩了同門好友的惡行,但,金銀二籠主,還知道另一個罕為人知的秘密:
令柳司江“狂笑着死去”的幕後兇手,不是夏時,不是正在浔陽毒制人泡的秋風惡或者他派出的青菊谷毒手,更不可能是同在江夏城的劍神梅傲天;
她是,霍姥太君。
霍姥太君以此,向夏時展示了她的誠意和實力。
于是九龍滅,冥音起,神秘的冥音湖湖主,攜帶着自地宮帶出的美妙的金縷酒,現身于雲夢……
冥音湖是唯有夜晚才會顯形在雲夢湖群裡的幽靈樂園,墨荷塢則是在長江中日夜歡鬧的人間樂園。
立于冥音湖第三籠主右側亭檐、着華服配雙刀的那二位,自然是墨荷塢的“叛徒”。
年輕的那個,本就是個“聰明的天才少年”,他在血梅雪服與墨荷炫服之間,選擇了後者的輕松快樂;在墨荷塢與冥音湖之間,又選擇了後者許諾給他的、足以讓他餘下一生都輕松快樂的金銀财寶。
發鬓斑了的那個,不止是為了金銀财寶。
他嗅見過九龍船塢裡那一場大火中彌漫着烤肉味,他不像那些軟蛋,他依然吃得下肉、喝得下酒。
他和他的兄弟們,是和他們四季少年一樣,從江湖老前輩的圍剿謀殺中,一命命一刀刀砍出來的。
但他不是梅傲天。
他保護不了他的弟兄們。
梅傲天得到天保真傳,成為了劍神,四季少年亦搖身一變,成為江湖第一名門萬華派的四季堂堂主,而他孤身一人,投靠到墨荷塢。
他當然必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必須要替他死去的的弟兄們,享盡這人間繁華!
夏時這個江中隐皇帝,人很好,很大方。
他吃的佳肴,和夏時一樣好;
他穿的新服,和夏時一樣好;
甚至是“萬華神功”,夏時亦大方分享給了他們建塢元老半本《萬華夏功》,但許多人,根本開悟不了;
他倒是開悟了,卻卡在“三分處”,無法繼續開悟。
他悟得了“萬華神功”的同輩人,先後被夏時拔擢為墨荷塢九大“港主”,縱使九港主成為了新老大,他們依舊像夏時一樣,待他如兄弟,一起吃喝玩樂。
可是,他總覺的,不夠盡興、不夠快樂。
他曾與他死去的兄弟們,幻想過,他們未來成為了“江湖老大”,他們要如何大出風頭、尋歡作樂:
他們要把那些罵他們付不起飯錢、買不起新衣的狗眼看人低的狗東西,眼睛舌頭全部挖出來!
他們要踏爛那些江湖老前輩的頭和臉!
他們要搶最漂亮的夫人,他們要睡最貴的名妓!
可是,你敢相信,這樣一座歌燭繁盛的江夏城,居然沒有一處供人□□的歡樂鄉!九大港主居然不血虐仇人、不踐踏卑者、不恃強逞威。甚至第四、第六和第九港主,她們居然是女扮男裝的女人!
夏時這個江中隐皇帝,當得比中原皇宮裡那個穿素衣、吃簡餐的皇帝,還要“好”、還要更像個“聖人”。
夏時依然是那一句話:“我夏時又貪又懶又好(hào)玩,我尚能做到的事,諸君為何不能?”
夏時居然把門徒、孩童、女人、仆傭、遠來外客、乃至向他投誠的敵人們,同樣地視作他的“兄弟”!
于是,這些本該被他狠狠踩在腳下、肆意玩弄和蹂躏的廢物東西,居然與他平起平坐,居然敢不跪着、躺着、哭着來仰視他、崇拜他、恐懼他!
當那個漂亮又年輕的花見池,不再如她的前輩們扮作男子,招搖地穿着一尾粉嫩長裙,被夏時拔擢為第十八港主;當他作為建塢元老,向這一個小騷貨投去鄙夷的凝視時———
花見池居然直視着他的眼睛,自在地笑了。
他看得很清楚,那明媚的笑容裡,是對他無謂的蔑視,更是對她自己、和江湖新未來的無比自信。
從花見池笑開花的眼裡,他終于看清了他自己:
他,改名為“夏勿忘”的他,其實從來不屬于“墨荷塢”的一員;
在夏皇帝的全新江湖裡,必定不會有能讓使他肆情盡興的快樂港灣。
他突然,很想脫下他這一身緊腰拖尾的簇新華服,他無比懷念他和他的兄弟們,穿着臭烘烘的破衣服,呲笑着遭人打缺的黃牙,你一刀、我一刀地砍死“教訓”過、欺辱過他們的江湖老前輩;他們狂笑着闖進富家商船、他們盡情享受着賤貨們的哭饒。
他深覺他有責任,他必須要替他死去的的弟兄們,去捍衛江湖原本的道義、去重現豪傑的榮光!
他夏勿忘甯可當“叛徒”,甯可向一個老女人投誠,他也要滅了夏時、踏爛他墨荷塢裡的一切!
夏勿忘高高立在亭檐,看着今宵靜悄悄的遊樂園,臉上露出了他少年時那種痛快到扭曲的笑容。
“樂兄,你之春宵無痕神藥,實乃曠世奇作!”
聰明又年輕的夏午閑,總能迅速融入任何新環境、交好任何新朋友。他與第三籠主僅相識了十餘日,至今夜時,二人已是稱兄道弟的知己好友了。
夏午閑的高聲贊美,着實搔中了卓樂的心弦。
他命名為“春宵”的奇絕毒藥,比秋風惡令孩子們歡笑着死去的無名毒藥更溫柔、比霍姥太君令柳司江狂笑着死去的“如意夢酒”更美、更具有詩意:
被毒死的人,是眼裡含笑,是真心在笑。
唯有這樣至善至美的毒,才配去殺死梅初雪!
那先春淩豔的第一枝雪,那空漠無情的泠然的眼,在綻出他驚世駭俗的絕美一笑後,便死了!
他将永遠活在他傷痛的心裡,以他最美的模樣!
夏午閑聰明地讀懂了小籠主寫在臉上的得意心思,于是他适宜地向他的朋友提出了一個小請求:
“樂兄,我可否向你讨要件小東西?”
“閑弟且說,除了梅初雪,我都能給你。”
“那黃小鶴的千羽孔雀集翠……“
“集翠裘”三字尚未說完,一枚毒針早已自卓樂隐在髻發裡的暗器裡射出,深深釘在夏午閑的喉頭。
“撲嗵!”屍體沉悶地砸入未央湖中。
“爛品味的東西!”卓樂怒罵道,他振振身上嶄新的雪青色囍服,“梅初雪之雪服,才是江湖第一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