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的雕花槅扇将前廳的喧嚷隔成模糊的背景音。炭盆裡的銀絲炭燒得正旺,火光在梨花木棋盤上投下跳動的暗影,蘇明鏡盯着縱橫十九道,指尖的白玉棋子沁出薄汗。林清梧斜倚在青緞引枕上,腕間銀鍊随着落子的動作輕響,黑子“啪”地叩在星位,震得棋盤邊緣的鎏金香獸吐煙一滞。
“蘇家姐姐這般瞻前顧後,倒像在布嫁衣上的纏枝紋。”林清梧撚起一枚黑子,棋子在她指間轉出幽光,“圍棋講究的是破而後立,何苦守着邊角?”
明鏡的耳墜被炭火烤得發燙。她瞥了眼槅扇外晃動的身影——母親正與林家叔父核對鹽引數目,算盤珠子噼啪聲裡偶爾漏出“三成利”“漕運損耗”的碎語。棋枰上黑白膠着,恰似那疊謄抄過三遍仍未談妥的契書。
黑子突然侵入白陣,明鏡倉促應戰。棋子相擊的脆響驚醒了蜷在炭盆邊的狸奴,那團雪影竄上多寶閣,碰翻了汝窯梅瓶。林清梧展袖去接,箭袖帶起的風拂亂棋局,三粒白子骨碌碌滾向炭盆。
“當心!”明鏡探身去攔,鎏金頭面的垂珠纏住對方束發的銀扣。棋子墜入炭火的刹那,火星如金菊怒放,在棋盤右下角烙出焦黑的梅花痕。青煙騰起時,她嗅到沉水香混着梨木焦香——原是林清梧用袖口撲滅了火星,錦緞燎出蜿蜒的破口。
“好棋。”那人竟笑出聲,指尖撫過焦痕,“梅花五瓣,正應了《棋經》裡的‘五厄劫’。”
明鏡俯身去拾滾落的棋子。炭盆的熱氣蒸紅了面頰,她看見林清梧的月白箭袖與自己雪青廣袖堆疊在青磚地上,恍若冬雪覆了新雪。指尖觸及溫熱的黑子時,對方忽然按住她的手背——林清梧掌心的薄繭擦過她虎口,比鎏金頭面更教人戰栗。
“姐姐的袖口沾了香灰。”那人的氣息拂過她鬓邊,鎏金牡丹冠的垂珠晃成一片金雨。明鏡這才察覺兩人的發絲不知何時絞在一處,銀扣勾着金絲,在炭火映照下熔成暧昧的赤金色。槅扇外忽地爆出鹽商們的哄笑,驚得她抽手後退,棋子“當啷”砸在焦痕上。
“聽聞蘇夫人要為姐姐相看江甯織造家的公子?”林清梧漫不經心地擺弄燒焦的袖口,黑子叩在梅花痕中央,“那人擅丹青,尤愛畫囚在金絲籠裡的雀鳥。”
明鏡的白子懸在半空。她想起三日前母親捧來的畫像,畫中人身着孔雀補子,腰間卻墜着純金鳥籠狀的香囊。棋子落定時,她故意敲出重響:“林姑娘對金陵婚配風俗倒是熟稔。”
“不及姐姐。”黑子貼着白陣邊緣遊走,像夜航船掠過礁石,“能将《璇玑圖》繡成鹽路圖的,滿金陵找不出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