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纏着藥香,從蘇府後院的青瓦檐角一路漫進軒窗。明鏡跪坐在藥房蒲團上,面前攤着一本泛黃的《千金方》,爐上紫銅藥吊子咕嘟作響,蒸得她鬓角細汗涔涔。烏木藥櫃的七十二格抽屜半開着,防風、白芷、冰片的辛香與蜜煉川貝的甜膩交織成網,卻壓不住她袖中那封未寫完的回信——清梧昨日托人遞來的灑金箋上,墨迹洇着幾星暗紅,似是咳出的血沫。
“姑娘,林府又來催問安宮丸了。”丫鬟捧着鎏金拜匣掀簾而入,匣面錾刻的纏枝蓮紋沾了雨珠,恍若晨露凝在花間。明鏡指尖一顫,銀藥匙磕在玉杵臼邊緣,清脆的撞擊聲驚醒了蜷在藥櫃下的狸奴。
林清梧的病來得蹊跷。三日前江甯織造局的染坊夜會後,她忽稱風寒侵體,咳喘不止。蘇夫人礙着世家交情,特命明鏡親手調制蘇家秘傳的安宮丸——以老參須、牛黃、珍珠粉為君,佐以天山雪蓮蜜煉成丸,蠟封後需在佛前供滿七日方得成藥。
明鏡揭開藥匣夾層,犀角雕的暗格裡躺着三粒金箔裹的蠟丸。燭火搖曳間,蠟衣透出琥珀色的光,隐約可見内裡朱砂紅的丸藥。她将指尖按在蠟殼上,忽覺那圓潤的觸感竟似心跳,一下下撞着掌心紋路。
“蘇家姐姐的安宮丸,能醫心病否?”
清梧的調笑聲乍響耳畔。明鏡手一抖,蠟丸滾落案頭,金箔裂開細縫,溢出縷縷苦香。她慌忙俯身去拾,卻見藥匣底層鋪着的素絹下,藏着一枝曬幹的西府海棠——花瓣薄如蟬翼,脈絡間凝着未化的槐花蜜,甜腥氣混着藥香,熏得人眼眶發澀。
子時的更漏聲漫過回廊。明鏡就着燭火挑開蠟丸,蜜煉的丸藥裹着海棠花瓣,朱砂紅的藥芯上銀粉勾着蠅頭小楷:“疾在腠理,非針砭可及。”這分明是《扁鵲見蔡桓公》的典故,清梧竟用來調侃她的問診。
她拈起一片海棠含入口中,蜜糖的甜膩下泛出苦澀餘韻。忽覺花瓣背面凹凸不平,就着燭光細看,竟是清梧用針尖刺出的徽州暗碼,譯作《詩經》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窗棂外細雨敲打芭蕉的節奏忽變,三輕一重,正是染坊夜會時的暗号。
五更天未明,明鏡将新制的安宮丸裝入錯金藥匣。犀角暗格裡添了半片焦荷——那夜雨巷傳信的殘葉,葉脈浸過沉香水,遇熱則顯墨痕。她故意将蠟丸的金箔裹得松散,臨封匣時又撒了層曬幹的忍冬藤,葉隙間藏着未點破的禅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