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卷着碎雪撲進蘇府賬房的萬字紋窗棂,青石地磚上凝着薄霜,算盤珠子凍得發僵。明鏡跪坐在紫檀案前,指尖捏着兔毫筆,筆尖朱砂混着冰片,在宣紙上勾出梅枝嶙峋的骨。鎏金暖爐在腳邊吐着虛弱的暖意,爐底雙兔銜尾的刻痕沾了墨漬,恍若兩隻困在雪地的獸。
“蘇家姐姐的梅,倒比刑部秋決的斬首令更肅殺。”
清梧的聲音裹着薄荷涼意從門縫擠入,月白箭袖掃落肩頭殘雪,腰間螭紋護腕反扣成啞光的鐐铐。她将一卷靛藍染布擲在案頭,布角露出的梅譜草圖被炭筆描得張狂,枝幹虬曲如掙紮的指骨。
賬冊堆疊的陰影裡,清梧假借核對年畫定金之名挨近。羊脂玉鎮紙壓皺的宣紙上,朱砂突然混入茜素紅——原是她的指尖蘸了明鏡唇上口脂,就着呵出的白霧調色。胭脂的甜膩混着冰片辛烈,在筆尖凝成暗紅的血珠,墜在“疏影橫斜”的“橫”字上,将墨迹染成泣血狀。
“林家妹妹的梅譜,怕是要吓退買年畫的鄉民。”明鏡的筆鋒陡轉,梅枝忽生旁逸斜出之勢。清梧的腕子壓上她手背,薄繭擦過結痂的鞭痕:“姐姐不知,閩南人最喜血梅鎮宅,說是能辟邪祟。”
筆洗中的冰水漸染绯色。清梧忽将筆杆橫咬在齒間,箭袖掃落案頭青瓷盞,碎裂聲裡,她蘸取明鏡耳垂的胭脂補畫梅蕊。鎏金耳墜晃成一片金雨,映得兩人交疊的影在賬冊堆裡糾纏如藤。
“聽聞鹽商夫人昨兒來相看嫁衣?”清梧的吐息掃過她頸側潰爛的鞭痕,筆尖在梅芯處重重一點。朱砂混着口脂的暗紅滲入宣紙,恰似那年佛寺階前未幹的血珀。明鏡的指甲掐進掌心舊傷,血珠順筆杆滾落,在梅枝旁凝成個歪斜的“逃”字。
暮色漫過青灰瓦當時,賬房梁間垂下蛛絲萬千。清梧的筆鋒忽頓,筆杆裂開細縫,半截桃木符滑入明鏡袖中——正是雪夜拓印鑰匙時用的蜂蠟片所刻。符上朱砂遇血顯形,原是漕船碼頭的更鼓時辰圖,梅枝狀的暗樁标記正指向城郊古梅林。
“蘇夫人來了! ”
門外丫鬟的驚呼驚散滿室暗香。清梧旋身将明鏡按向多寶閣,檀木格栅的棱角硌在腰間,閣上青瓷瓶晃出凄厲的嗡鳴。她咬破舌尖将血抹在梅譜邊角,血珠遇冰片凝成褐斑,恰似古梅的陳年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