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布莊的後院浸在濃稠的夜色裡,檐角鐵馬被北風撞出零星的嗚咽。清梧蜷在庫房的黃花梨木櫃台後,羊角燈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磚地上,拉長如鬼魅。案頭攤開的賬冊泛着陳年墨臭,蠅頭小楷密密麻麻爬滿紙頁,像極了蘇府祠堂梁下懸着的蛛網。
指尖撫過算盤珠上的包漿,清梧忽地挑開第三排木珠。檀木珠子錯位的脆響驚醒了蜷在梁間的狸奴,那團灰影竄過房梁時,瓦片松動的輕響混着風聲漏下——是蘇府家丁的皂靴碾過鄰院屋脊,夜巡的燈籠光如毒蛇吐信,在窗紙上逡巡。
"癸未年六月,杭綢三百匹……"朱砂筆尖懸在虛報的條目上,清梧耳畔忽響起明鏡的低語。那日冰河畔,明鏡濕發貼着她頸側,呵氣成霜地說:"布莊的龍門賬,要破便破在'三柱結算法'上。"
狼毫蘸飽摻了白礬的墨汁,清梧在"銷貨"欄添了個零。墨迹未幹,她忽将算盤往左一推——天梁處的兩顆珠子斜卡在框外,恰是摩斯電碼的"·-"符号。窗外更夫梆子敲過三更,她數着心跳撥動算珠,木珠撞擊聲竟與胸腔震顫漸漸同頻。
五更雞啼刺破寂靜時,假賬已厚了三寸。清梧咬開秘制的安神香丸,沉水香混着薄荷的涼意鑽入鼻腔,卻壓不住指尖的顫抖。她将香灰抹在賬冊邊角,褐色的污漬漸次顯形——原是明鏡用茜草汁寫的私奔路線,遇堿則現。
"姑娘,卯時查賬的掌櫃要到了。"小厮的叩門聲驚散殘香。清梧反手将香爐扣向賬冊,火星舔上"應付款"的虛數,焦痕恰到好處地掩去篡改的筆迹。起身時袖擺帶翻青瓷筆洗,水漬漫過地闆縫,将某處地磚泡得翹起——那底下埋着去年埋的螳螂卵鞘,此刻鞘殼裂縫中滲出詭異的綠液。
晨霧漫進庫房天窗時,掌櫃的玉骨算盤打得噼啪作響。清梧倚在蜀錦堆旁,月白箭袖下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護腕螭紋。忽然,掌櫃的驚呼炸響:"這杭綢的銷賬,怎比進貨多出三成?"
"許是鼠患。"清梧漫不經心地踢開腳邊賬箱,銅鎖撞地的脆響中,幾隻灰鼠應聲從梁上跌落。掌櫃的翡翠扳指卡在錯位的算珠間,老臉漲成豬肝色:"姑娘莫說笑,這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