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不知什麼時候也已經停了,這一刻,堂前光陰,微塵萬物,都靜靜地在聽林夫人講述。
林夫人和莫家的疏遠和嫌隙,幾個孩子知道一些,但不知具體的詳情。小時候也曾羨慕别人家的孩子去外祖家被姥姥疼舅舅愛,也曾追着問母親為何他們不能去走親戚,但是每每母親都會發脾氣,然後又會傷心上很久,他們便被宋媽勸着不再說這個話題。
後來開始偶有走動,他們年歲漸長也不再多問,一切以母親的選擇為重。但都是莫大娘子來林府,母親從未去過莫府,他們更是沒去過。
如今聽來,将心比心,那一家長輩确實可恨,他們聽得唏噓,連林老爺都投來一絲不忍。
許是時日長了,許是今日可以控制,林夫人反而是最平靜的一個。
“應父親一再要求,我和林正陽在他病逝的前兩天成了親,父親臨終時說,家境陷入艱難,讓我們不必為父母守孝,也不要過多傷心,囑咐我們夫妻攜手同心把家撐起來,早點生個孩子把根紮下去,才是真正的盡孝。”
“沒有人能想象我當時的處境,也許你們覺得我至少有一些的嫁妝,有父親為我安排好的未來,再怎麼說也算不得凄慘。表面上的确如此,可我心慌啊,我父母雙亡沒有手足同胞,和我有血緣的人卻如狼似虎等着把我吃幹抹淨,這天下之人還有誰能可信?我連懷春的心思還沒起,就蒙上蓋頭嫁了,又投了一次胎,我有說不出的恐慌。”
“那段日子,世态炎涼,我算是嘗盡了。牆再高也擋不住外面的風言風語,說我爹背棄祖宗,說我沒心肝,說林正陽居心不良......”
“還好,還好,林正陽是個可以依靠的人,他對我有敬有愛有憐,讓我漸漸放下了不安,世上那麼多人,除了宋媽,總算還有一個可以讓我完全信任的人。從此我下定決心一心一意對他,全部情義都放在他身上,即便有一天我賭輸了,我也不後悔。”
“我曾跟林正陽商量,不如我們離開蘇州,去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家底變賣一下也是夠的。但是他不同意,他說他從我爹手裡接過了莫記和我,就會為我們負責任,别人越是冷眼排擠,他越是要在這裡立足下去。他讓我給他點時間,他說林記一定會發達,一定會讓我過得幸福,一定要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都看到。”
“婚後,我們感情很好,但是生計不易。因我父親去世,莫記更為林記,不免有人背後趁機生事,我們失去了很多客戶,原本談好的事也變得艱難。生意上的事我從未參與,我是從林正陽在書房徹夜不眠推測的,這些為難他對我隻字不提,但是作為他的枕邊人,我還是能發現他盡力克制的愁容不展。我撕了嫁妝單子,把私庫的鑰匙給了他,那時的想法就是,我相信他,即便是最後吃糠咽菜,我也跟定了他。”
“成親當年我就有了身孕,林正陽以此勸我不要再想那些糟心的事,為了沒出世的孩子,也為了九泉下的爹娘,好好地對待自己的身子,萬事有他擋着,無需焦慮。林正陽他真的很好,給了我精神上的支撐和身邊的陪伴,就像把我從懸崖下拉了上來,讓我重新有了欣賞柳綠花紅的能力。所以,他之于我,還有一份恩情在。但是我爹對他也有大恩,兩恩不能相抵,隻願疊加,皆化為情,情蘊骨血。那些日子,步履維艱,但有生機。”
“第二年,昊謙出生,林府有了長子,生意也漸漸平穩下來,日子平靜和美,無可挑剔。兩年後,昊謙绾容出生,因為是雙生子,我的身子受了損,醫生說很難再孕。說實話,我很難過,我很想多多地生孩子,讓世上多幾個與我血脈相連的人,仿佛這樣我才能多一些牽連,永遠不會再孤零。”
“林正陽對孩子們很親,那時候生意蒸蒸日上,他忙得團團轉,但還是一有時間就陪着孩子們玩,哄着他們睡覺。我這一生最感激林正陽的就是他給了我這三個孩子,三個這麼好的孩子。”
“對,林潇月,你不是我的女兒。”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林潇月身上,潇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又轉瞬逝去,垂眸不語。
早上她聽得清清楚楚,否則早就沖進去問了,現在聽林夫人斬釘截鐵地當面說出來,就像衙門開堂,扔下了一紙判決。她明明不曾做過什麼,沒有嫌疑不是被告,卻連申訴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唯一渾然不知的隻有林绾容一人,此事太過炸裂,轟得她有些失神,再看其他人的神色,又遭一重沖擊,“你們,難道,都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