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我來到蘇州,進了莫記做工。很快被莫老爺——也就是我後來的嶽丈誇贊我有做生意的天分,說我不止于眼前的蠅頭小利,還能看得長遠,于是提拔我到他身邊随侍,親自調教。知道我是孤兒後對我更是善待,漸漸地如同家人一般,所以對府上我很快就熟悉了。其實,我對嶽丈隐瞞了我來蘇州前的經曆,我并不是有什麼天分,而是自小就被人悉心教導,在生意經營上,我已經學習了十年,早有小成。”
“小時候我被恩師收養,蘇靖斌就是我一同長大的師弟,恩師請不同領域的教習先生教我們學習,靖斌學文化,我學經商。恩師他在外有宏圖大業,我們見面次數很少,但是他有一個親生女兒跟我們在一起生活,那是我們的小師妹。她十五歲那年我離開莊子,所以她十五歲之前的樣子我記憶深刻,月兒和她的容貌,太像太像了。”
“你們别急,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月兒不是師妹的孩子,你們且聽我慢慢說。”
“我确實是在月兒逐漸長大後才發現她長得像師妹的,也确實有時候會看着她出神,但也隻是想起那段日子罷了。再有就是月兒一年年長大,她與我印象裡的師妹越來越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有時我甚至會懷疑是不是年歲長了,我已經記不清師妹的樣子,看到個與她有那麼兩三分像的姑娘,就替換成了她的模樣。我也不止一次地懷疑,月兒會不會就是師妹的孩子,天下會有那麼巧的事嗎?”
“我還不能告訴你們我的恩師是誰,包括之前對嶽丈的隐瞞,都是因為有師命在前。他不許我們說出與他的關系,也不許說出我們在莊子生活的那段經曆。隻是讓我們好好學習,若世道變了就各自離開,離開後隐姓埋名師兄弟間不要再聯系,努力謀生,努力活下去。”
“我想知道月兒到底是不是師妹的孩子,念頭一起就放不下,所以我開始暗中打聽師弟的消息,師弟和師妹年齡相仿,他們也是最後從莊子離開的,總是更熟悉一些。師弟從文,讀書刻苦,我料定他光芒難掩,一定不甘于學識無繼,所以最終我在杭州找到了他,他已經是江南有名的大儒了。我邀他來參加月兒的及笄禮,果然,他一見月兒也是滿目不可思議,他說,就像看到了我們的師妹。”
“我們師兄弟四人,我是老二,靖斌是老四,老大和老三我沒有找過,遵師命也不想去找,他們都是有本事的人,一定隐于市井江湖,生活得風生水起。靖斌說,師妹和老三訂了終身,他們是一起離開的。依老三那愛恨都轟轟烈烈的性子,他一定能保護好自己的妻女,即便有意外,也會有妥善的安排。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兩個毫不相關的人長得像也是有的吧。”
“我和師妹從無半點私情,師父對我,如再造父母,恩情大過天,我卻一分一毫都沒有回報,他就匆匆地去了。看見月兒,我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我想可能是老天都在提醒我不能忘記,所以才把這個孩子送到我身邊。對月兒的偏疼偏愛,大概就是有這些因素在裡面,隻是有時我不自知。”
“對于我的隐瞞,還請夫人包涵,對于我口不擇言的斥責,我向夫人道歉,還請夫人原諒。”
林正陽站起身來站在林夫人面前誠懇地說。林夫人沒有動,也沒說話,林正陽卻絲毫不在意,退回去又坐下了。
林正陽似乎把所有的疑問都解釋了,可偏偏就讓人感覺還有一層霧籠罩着,好像還有什麼東西看不清,想抓又抓不住。
“父親說的那個車夫,可是劉嬷嬷的孩子?”林昊謙突然問道。
林夫人擡頭看向昊謙,這孩子,竟也探聽到了這許多嗎?
“是的,當年就是他駕車載我回城的路上撿到了月兒,因為我和夫人商量好了要對外宣稱這是我們的親生女兒,為了防止他說錯話,平生無謂的事端,就聘他進了商隊,同時将他老娘安排到了杭州的府裡,讓他可以安心在外。”
“父親果然思慮周全。”
“他對我來說也是唯一的證人,免我有一日會百口莫辯,如果需要他來作證,把他召回來就是了。”
“不用這麼麻煩,以父親的睿智和謀略,要幾個證人都是很容易的事。”
“昊謙你......”林正陽惱怒地看着這個一貫溫順平和的兒子,不敢相信他能說出這樣的話。
“父親息怒,兒子隻是實話實說,既然是提前已有安排,又怎會不安排妥當。”
“好了,都不要說了。”林夫人站了起來,“林正陽,你瞞我這麼多年,今天拿師命壓我,我無話可說。但是你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選擇了不說,根本沒把夫妻同心當回事,故意把我蒙在鼓裡,以至于我們感情有了裂痕,背後有了猜忌。尤其是你無憑無證說我對月兒不盡心,還拿我不是月兒的親娘來刺我,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将我一片真心踩在腳下碾得粉粹。”
“還有你,林潇月,我養你這麼多年,你隻聽到點隻言片語就不分青紅皂白,抓着我當我是殺人兇手。怎麼?在你心裡我就惡毒至此?我就是個陰險狠辣,枉顧他人性命的人嗎?”
“你們不要道歉,千萬不要說什麼對不起,說句道歉的話比吃飯喝水還要簡單,說句對不起那些傷人的話就能收回去了嗎?傷害已經存在了!就當是命吧,都是命,這就是我當初同意把她抱回來當我親生女兒的報應!”
“我累了,不想說了也不想聽了,這是我的房間,你們都回吧。”
“走啊,都給我走!”
林夫人怒目而視,看樣子真是寒了心,绾容心疼地伸出手臂環住母親。
當着孩子們的面,林正陽被點名道姓地怒斥,臉上有些挂不住,坐在椅子上不肯起身。
“你們先走,我有些話想單獨跟母親說。”見衆人誰都不動,場面一度僵住,林潇月出口請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