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靖斌聽了,一副在記憶裡不斷搜尋的樣子,還帶着幾分搜尋不着的急切。
“靖斌,你這是怎麼了?”
“二哥,跟我走,趕緊跟我走。”蘇靖斌一改往日的書生氣,拉着林正陽就往外走,絲毫不顧林正陽腳步趔趄,力氣大得驚人。
齊成見狀忙跟上來,拉過停在門口的馬車。
蘇靖斌和林正陽上了車,但任是林正陽怎麼問,蘇靖斌都一路無語。
一個一頭霧水滿心無奈,一個記憶紛疊頭疼欲裂,但是他們都有一個相似的預感,似乎有天大的事埋藏在他們分别後的光陰裡,如今橫亘在今時今日,需要他們舉起鋤頭開山鑿石,還原曾經的輪廓,也告慰那些走失的人。
一路來到城門口,剛出城門,蘇靖斌就叫着林正陽從馬車上下來。後面的路,蘇靖斌不許齊成再跟着,他帶着林正陽往偏僻處走去,一直走到一片荒涼的樹林裡。
林中一點兒空地,遍布星星點點的野花,一大一小兩座墳冢出現在眼前,從粗大的樹木可以看出,這裡的人已離世了許多年。
墳冢前沒有墓碑,隻有樹高林密,光影斑駁,無端地透着幾分凄涼和清寒。又因為花團圍繞,平添了一點心酸。
林正陽走得氣喘籲籲,看到眼前這一幕心裡生出寒意。
“這......靖斌......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來這裡?”林正陽停下來不欲再靠近,他環顧四周,沒來由地一陣恐懼。
蘇靖斌深深地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又往前走了幾步,低沉的聲音驚飛了枝上的鴉雀。
“這是玉兒,還有她剛出生的女兒。”
“玉兒,是玉兒?你不是說玉兒跟老三走了嗎?老三呢?他怎麼能讓玉兒躺在這兒?為什麼連墓碑也沒有?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十五年前,正月二十六,杭州大雪,在我府上,玉兒生了一個女兒。”
林正陽腿一軟靠在後面的樹上穩住身形,這句話有多驚心,他們二人已用不着再去分辨,彼此心裡想的什麼,各自都清楚。
玉兒和月兒......
千頭萬緒的疑問都不知道該從哪裡抻出頭來,兩個人幹脆坐在地上,靜默片刻,蘇靖斌緩緩道出了他心底埋藏的秘密。
“你離開莊子後,江南的形勢越發嚴峻,村子裡的人連生計都難以維系。三哥不得不外出用拳腳經過一番打拼,最終全面接收了鹽幫的生意。那兩年,他和玉兒的感情逐漸明朗,後來兩人訂了終身,玉兒要随他離開。三哥在我心裡就是快意恩仇的大俠,我知道他們這一走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像大哥二哥一樣,更名改姓,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也不會再聯系。”
“但這是師父給我們定好的結局,他讓我們分散四方。新朝建立,也隻能從長計議,三哥給我留了些銀子,囑咐我也要盡早離開,說我們的莊子已經不安全了。但是走之前他說了,他會護好玉兒,以命相待,絕不負她,不會讓她傷心難過,他會帶玉兒過上她想要的好日子。他是這樣說的,玉兒信他,我也信他。”
“他們走後不久,我也收拾東西悄悄離開了,但是我不像你們有本事,我除了認字也沒什麼長處,我就來到了最近的杭州安身,娶了個小戶人家的妻子,靠做私塾先生維持生活,很快還有了一個兒子。我覺得這輩子可能就這麼過下去了,過往雲煙跟誰都不能提,唯一能酬謝師恩的就是我絕不入朝為官,甯可一生蹉跎。”
“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出來的第三年,那時剛剛入夏,忽然玉兒找到了我,她憔悴無助,一身疲憊,甚至是絕望。我問她從哪裡來,發生了什麼事,三哥在哪兒。但是她什麼都不說,隻是問我可不可以收留她,幫她隐瞞行蹤。”
“玉兒是我們唯一的師妹啊,如果她找到的是二哥你,你也會毫不猶豫地把她帶回家吧。不對,如果是你,你一定會安排得更周到,不似我想得簡單,以為把她帶回家方便照顧。如果重來一次的話,我就把她安置在外面,讓誰都找不到她。”
“可惜隻有那一次,重來不了。我把她帶了回去,我夫人得知她是我師父的女兒後對她非常熱情,衣食用度無一不親自過問。但是玉兒卻總是躲在房裡不怎麼出門,對别人的關心也隻是淡淡地回應,我夫人的心也慢慢冷了下來。”
“一個多月後,玉兒有了身孕。”說到這兒,蘇靖斌的聲音艱澀而晦暗,扯下了旁邊一朵紫色的花。
林正陽要問什麼,卻被蘇靖斌擡手制止了。
“我夫人聽說玉兒懷了孩子,對她的态度頓時有了更大的改變。但我知道,明嘲暗諷也好,指責吵鬧也罷,她在意的隻是我們對她的欺瞞,倒不至于容不下。後來她提出擡玉兒為姨娘,被我拒絕了,我還要求她不要去打擾玉兒。夫人如臨大敵,為此積下了怨恨,她以為我要娶玉兒為平妻,甚至她害怕玉兒會取代了她。”
“我也惶恐,我怕一不留神家裡鬧出人命,就這麼過了一段戰戰兢兢的日子,總算等到了玉兒的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