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老實本分!”杭母譏笑一聲,“若非今日偶遇錢大夫,你我将會一直蒙在鼓裡!四年啊,湛兒喝了整整四年的苦湯藥,你到底在不在意!”
溫澄嫁入杭家,久未有孕,經診斷才知體質緣故,若切實想要孩子須得耗費數年功夫悉心調理。杭湛為保家宅安甯,花錢買通大夫,令其改口,稱有隐疾的是他,需要喝藥的也是他。
“你我是他生身父母,卻被騙得團團轉,你說說湛兒多好的一個孩子,娶了新婦之後像被奪了魂,事事挂心于溫氏,眼裡心裡哪還有我們!”
杭母也是氣急了,不由掉下淚來,“乍暖還寒的時節,也不知湛兒有沒有飯吃,有沒有衣穿……反觀那溫氏,錦緞裹着,糖水喝着,還有人捏肩捶背。”
“唉,左右也就這幾日,速速入京就能見着湛兒了。”杭父将妻子擁入懷裡,輕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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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半暖的日光斜斜照着一道颀長身影。
俊朗青年俯身輕按溫澄的肩,笑容洋溢,“這回肯定給你畫好,你就信我吧!”
“不成不成。”溫澄扭着身子躲那眉黛,滿是嗔怪語氣:“前日信了你的鬼話,畫成兩條粗黑的毛毛蟲,我還不知呢,走到院子裡去被丫鬟小厮笑成一團,太丢臉了。”
“這回坐在鏡台前,你看着我畫,可好?”男子扶着溫澄的臉頰,同她齊齊看向銅鏡。
“不準亂畫,得聽我的。”
“自然聽你的,你是我夫人,不聽你還聽誰?”
這話十分熨帖,溫澄笑眸彎彎,複又望向銅鏡。
孰料鏡中畫面扭曲盤旋,變幻莫測,駭人得緊,溫澄心中陡然一凜,再細看,漩渦中心不斷被吞噬重組的,分明是杭湛的臉!
“小澄,小澄!救救我!”
“小澄……救我啊!”
溫澄痛心不已,幾番掙紮才從夢中醒來。
後腦勺也因颠簸而撞上馬車壁,發出沉悶響聲。
“啧。”身側坐着假寐的杭母投來不耐一瞥,“做什麼?”
“我……”溫澄眼中噙淚,驚悸不安,卻沒有道明自己陷入夢魇,隻說:“路途颠簸,母親定是累了,我為您捏捏肩,松快松快。”
杭母哼笑,“都到地方了才假惺惺要幫我捏肩,你這孝順可真會挑時候。”
溫澄怔然不已,打簾一瞧,天色漆黑如墨,今夜将在逆旅投宿。
這是頭一回與公婆出遠門,夫君不在身邊,她當兒媳的,更要好好照料長輩。于是溫澄率先下車,命小厮拴馬、清點行囊,又主動與店家交涉。
念及近日花費頗巨,溫澄打算與侍女共宿一屋,節省開支。
卻得了杭母劈頭蓋臉一頓訓。
“我早就說過,湛兒是我們的獨子,娶妻生子乃一輩子的大事,我們要為他好好把關。都怨你,耳根子軟,湛兒一求,你就什麼都答應。”
杭母對着杭父發脾氣,口吻很不客氣,“現在娶進門的這是什麼媳婦?要家世沒家世,要見識沒見識,起初看她樸實乖巧,我不求她能給湛兒仕途帶來什麼助力,總不能拖後腿,上不了台面,為人诟病吧。現在倒好,我們杭家還沒敗落呢,她竟想着跟婢女睡一個屋!真是天生的——”
逆旅客房隔音差,杭母的抱怨被溫澄聽去大半。
後面也不知說了什麼難聽的話,竟惹得杭父拍案,爾後兩人好一頓争執。
溫澄怔了怔,拂去面頰上滾落的淚水。
次日一早,杭父杭母眼下都挂着淡淡烏青,顯然沒有睡好。
下樓用朝食時,不見溫澄人影,杭母正欲借題發揮,架勢都擺上了,卻沒能發揮出來——溫澄自逆旅後廚出來,步子稍快,手上端着的餐盤卻是穩穩當當,一點兒也不見潑灑。
“母親、父親,媳婦給二老請安。”溫澄将餐盤放下,端出兩碗熬得稠稠的粥食,溫聲說:“都說春捂秋凍,這京畿的清晨可不暖和,吃些熱騰騰的才能暖胃。”
二老一瞧,放在面前的粥食正合他們各自的口味。再吹涼一嘗,粥裡還添了去乏補氣的黃芪,可謂細心周到。
杭父臉上添了些笑容,讓溫澄趕快坐下一起吃。杭母卻垂下眼簾,淡聲道:“春季進補講究補而不燥,用黃芪容易導緻以熱助熱,一不當心補藥就成了毒藥。”
溫澄面色一僵,不知所措地看着陶碗冒出的熱氣。
“行了行了,不要讓下人看笑話。”杭父知道妻子要面子,這樣說也确實成功令妻子收了聲。
隻是之後幾日,杭母仍舊吹毛求疵,溫澄苦不堪言,每每垂淚時,總會拿出一束絲縧,這與杭湛的成對,算作二人的定情信物。
“待救出夫君就好了。”溫澄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