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澄暈暈乎乎地跟着晏方亭回房。
夜霧深濃,沿路不斷有廠衛向他們見禮。即使鋼刀尚未出鞘,廠衛的眼神、刀鞘的紋路都毫不費力地穿透濃霧,一寸又一寸放大在溫澄眼中。
溫澄的心逐漸下沉。
差點忘了,晏方亭統領緝事廠,他一旦出事,她是走不了的。
“小春芽,你今晚好像有點不對勁。”晏方亭徐步在抄手遊廊上,腦後仿佛生了另一隻眼,能輕松捕捉她的一舉一動。
空氣似乎要凝住了。
随着晏方亭的一步步逼近,溫澄終于意識到把藥包揣在身上絕非一個明智之舉。
四下寂然,晏方亭在沉靜裡凝視她,見她半垂着眼簾,唇線抿。他突然擡手,掌心貼在她臉頰。
溫澄口微張,極力壓抑才沒有在這時驚叫出聲。
在晏方亭發難之前,溫澄率先問道:“聽江烨說起戰事,這些年你得罪了很多人吧。”
晏方亭眉梢微動,并不否認。
“你就這麼自信,能夠保全自己,保全我?”溫澄聽出自己聲音略微發顫。
晏方亭笑了笑,“我在一天,你就能高枕無憂,我死的話,估計你不會殉情,那隻能托他們……照看你了。”
倘若,害死你的人,就是我呢?
溫澄重重咬着下唇,心跳得比雨勢還要急。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這下,沒人能為她出主意。
糾結的情緒好似即将沸騰的開水,一觸即發。溫澄手指都禁不住顫抖,帕子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地,很快沾上水漬,金燦燦的香雪蘭如墜深淵。
“咚——”
溫澄雙膝着地,跪在晏方亭面前。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隻依從本能向他求助。面前是整整齊齊、嚴絲合縫的磚石,溫澄指腹和掌心幾近嵌入磚石上的繁複花紋,隻有這樣,才能給她勇氣說出接下來的話。
“求你救救杭湛。”
烏金皂靴停在溫澄跟前,略帶諷意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我不是已經放他們母子離京,還要怎麼救?”
溫澄深吸一口氣,頭顱更低,把自己陷進塵埃裡,“白天,有一個陌生女子找上我……”
來龍去脈驚心動魄,但隻要三言兩語就能講完,溫澄從懷裡取出藥包,鼻音濃重道:“我把藥包給你,事情也跟你講清,你……能不能救救杭湛?”
廠衛接過藥包,一辨二嗅,很快判斷道:“禀督主,這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溫澄心中大震。
良久,晏方亭才道:“你沒給我下藥,我很高興,不過我為何要救杭湛?”
“你——”溫澄氣急擡頭,撞入那雙沉如墨珠的眸子。他居高臨下,俯瞰衆生一般,讓溫澄接下來的話難以出口,硬生生堵在喉嚨裡。
晏方亭淡然道:“你不殺我,我免于一死,為報恩情,替你去滿長安搜尋,救出你的情郎——是這個意思吧?”
下一瞬,他俯身欺上,長指捏住溫澄的下巴,聲線冷過冰雨,“他死了不是剛剛好?反正你見不到他,死還是活又有何區别?”
“怎麼沒有區别,那是一條人命啊!”溫澄眼尾的淚珠唰地落下,重重砸在晏方亭指節上,濺出脆弱的不一會兒就消散的水花。
晏方亭手指微蜷,在水花消散的地方撚了幾下。
長廊陷入一片死寂。
溫澄腦海中響起那個女子的話。三天,她隻有三天時間,晏方亭這裡行不通她還能怎麼辦?她甚至不知道對方是誰,把杭湛關在哪裡!
“我求你。”溫澄一把擦掉眼淚,主動抱住晏方亭,聲音悶在他懷裡,破釜沉舟般:“隻要你能救下杭湛,我什麼都能答應你!”
“什麼都能答應我?”晏方亭帶着笑意,“具體些,讓我看看你能為那個廢物做到什麼地步。”
他雖是笑着說的,溫澄卻冷不丁的打了寒顫,繼而攥緊晏方亭的衣襟。雨勢漸大,仿佛在催促她繼續。
廠衛們都退下了,遊廊上,甚至天地間隻剩下他們二人。
溫澄心亂如麻,手停在他腰間的絲縧上。心一橫,踮腳吻住晏方亭。
帶着涼意的吻在夏夜裡燃燒。
溫澄仰着頭,欲落未落的眼淚被控在眼眶裡,磕磕絆絆地說:“不是說下個月成親嗎,我同意了,不,不是,我是說我願意嫁給你。既然你沒有受刑淨身,那……圓房也可以……隻要你說,我就答應你。”
這一回,是晏方亭吻溫澄。
溫澄隻是出于本能往後躲了一下,很快她反應過來,乖順地不做掙紮,任他吮吻任他深入,甚至,在沉沉的目光裡,伸出手摟住他的脖頸。
如相戀已久的愛侶,交頸纏綿。
呼吸一點一點被掠奪,還未待她換氣,腰被扣緊。溫澄被燙的一怔,溢出幾聲碎吟,近乎失力,軟軟癱在晏方亭懷裡。
雨還在下,具有滂沱之勢,吻卻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溫澄閉上眼,提醒自己即便身軀投降,也要保存意志。
無聲的角落裡,一方衣袂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