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十一月的子夜，狂風裹挾着碎雪，拍打在朱漆剝落的宮牆上，發出嗚咽的哀鳴。

姚夢芹，殁了。

流螢起初聽見小金子進來禀告說文禧宮出事了，隻以為是姚夢芹因着三皇子哮症複發病倒了，可等出了門往文禧宮去的一路上，竟然每走幾步就竄出幾個人影來。

不止内侍監宮人慌慌張張，孔映歡步履匆匆的身形也趕在其中。

這才覺得那兩個小太監說的姚夢芹出事了，是真的。

二人在甬道口打起照面，不得不順道同行。孔映歡掃流螢好幾眼，才壯着膽子問她，“你可聽說姚夢芹死了？”

孔映歡看起來極為慌張且害怕，敬語全部抛在腦後，直呼着姚夢芹的名字，眼睛也瞪得老大。

流螢斜她一眼搖搖頭，并未作聲，隻把脖子往領口裡縮了縮，示意孔映歡也加緊點腳步才是，甭管有什麼事兒、去了不就都知道了。

她實在與孔映歡沒什麼好說的，連應付虛禮都要直接略過。

當日江绮玉險些小産，當着聞尋面，孔映歡巧言令色避開是她探聽來了有奸情的消息，才有後面那一遭事，足以說明她的奸佞狡詐、兩面三刀。

且再一想起昨日在文禧宮見到她時，她身上那股說不清的怪勁兒，便更讓流螢隻想離她千裡之外，鄙夷沾染上本分。

以至于有孔映歡在身側的這一路上，流螢耳朵裡聽到的更鼓聲都變得愈發沉悶、悠長。沉到一聲聲直往她心上敲，才咚咚幾下，就敲碎了最後一絲希望。

當他們走進文禧宮，赫然看見東邊靈妍閣的門廊下，已然挂起了白綢挽花。

屏風後，并不算厚重的鴉青帳簾垂落到地，随着蹭過的人一晃一晃，帶出裡頭混雜藥苦的血腥味，氤氲着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令人窒息。

流螢從帳簾掀起的縫隙裡，瞥到床榻上慘淡的光景。

姚夢芹歪着頭安安靜靜躺在一邊，昔日也算清麗皎皎的一張臉，如今隻剩一片死白。幾縷被冷汗浸濕的青絲還淩亂地黏貼在額間，恍若可以看出她走的時候是帶了不少痛苦的。

更有嘴角流淌留下的血漬，蜿蜒到枕頭上幹涸一塊，烏黑又擰巴。

跟她草草結束的一生何其相似。

流螢有些不忍再看這個可憐的女人，别過頭，卻意外掃到匍匐在姚夢芹身上的、更加可憐的三皇子。

他啜泣的聲音并不大，好像還沒完全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但周圍人都在哭，吵吵鬧鬧的，讓他的心也像被是什麼妖怪咬掉了一口一樣，疼疼的。疼得他想讓母妃趕緊給揉揉，卻始終喚不醒母妃看他一眼。

無論他緊攥母妃衣角的小手怎樣晃動，回應他的都隻有冰冷而又無聲的空氣。

一種在他這個年紀根本不該懂得的恐懼，漸漸侵占全身，促使他本能地、徹底放開嗓子大聲哭喊。像是絕望中的最後一絲母子連心，讓他意識到，母妃這次好像真的醒不過來了。

是啊，姚夢芹究竟是怎麼死的呢？

屏風外，賢妃阮清瀾正跟内侍監總管安排着姚夢芹身後事的各種事宜。破天荒還叫了名義上也有協理六宮之權的貴妃宋靈書一起，每交代兩句就轉頭詢問她的的意思，沒有異議才繼續往下安排。

或許是此次也算是聞尋登基以來，後宮發生的第一件大事，阮清瀾想找個人幫她兜底也算不得錯。

隻是宋靈書不敢大意，精光眸中時時閃着警惕，在暗舊的昏黃光影裡格外顯眼。

或許真的有詐。

而且不止阮清瀾。

那個滿眼慶幸、一直哄着三皇子往自己懷裡拽的向若蝶。

那個賊眉鼠眼、進了靈妍閣便跟宮人東問西問的孔映歡。

以及眼神中盡是冷漠與算計、獨獨沒一點動容的曹可臻。

甚至和姚夢芹同宮住着、無論虛情假意都最該掉幾滴眼淚的虞青禾，此刻臉上也不見流露出什麼不舍與憐憫。反而有一種極力克制的恐懼，深深隐藏在她強壯鎮定的表情之下。

更别提最後進來的皇後阮箫筠和葉知秋。一個隻忙着跟阮清瀾學習中宮之主應當如何處理今日之事，一個則挑了離人群最遠的圈椅坐下，滿臉冷峭旁觀着一切。似乎皆沒把有人死了當作一回事，隻像是必須來這兒走這個過場。

每一個人都明顯心懷鬼胎，獨獨除了站在門口的安碧。

她身上穿着素藍色的棉服，頭上沒戴什麼首飾，若非不必像文禧宮的宮女那般忙進忙出，光看打扮，根本看不出她也是個主子。

也或許正是安碧這樣不争不搶、随遇而安的性子，才讓她在利益迷人眼的皇城宮裡，還能保留下人心中最正常的一些感情，比如同情與哀傷。

安碧是跟着同宮主位娘娘葉知秋一道而來的，但此刻她站的卻是虞青禾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