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她不能不管。藏月丢下了她的和藹，快速飛步過去，在女孩跳下去的後一秒跟着跳了下去。

半空中墜落的女孩轉身，朝着她笑。藏月這時意識到自己又是上當了，可是已經來不及。

背後有什麼東西張開了。她感受到巨大的風，和巨大的陰影籠罩了她。接着，一隻金色的項圈從上方掉下來，從耳邊擦過。那跳江的女孩伸手一抓，穩穩地将那東西握在手裡。

“嗵”地一聲，水花四濺。藏月接着入水。

閃着金光的一團黑色影子迅速升空，将散開來的巨大翅膀攬在懷裡，不多時穩穩在護欄上現身。是一個少年模樣的孩子懷抱一隻身體軟綿綿的貓。他舉起手裡的一面銅鏡，鏡面蒙了一層水汽，裡面有個小小的影子在移動。

“她沒有教過你，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句話嗎？”

黑暗的夜空裡留下這麼一句話，輕飄飄散開來，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那是水流湧動的聲音。她曾經唯一一次在雨夜出門，騎馬駐留在十字路口的時候，聽見過路上的雨水彙成溪流。熟悉的記憶慢慢在眼前展開，她望着那黑黢黢一片的天空，邁出腳步，頭頂有什麼掉下來。她伸出手，借着道路兩邊人家屋檐下的光芒，看清那是一滴水。

接着水滴越來越密，從眼前往遠處延伸。記憶中的路也鋪展開來。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鹿藏月有些懷疑這是自己的夢，但是她又摸到了石牆上濕漉漉的感覺。不知哪裡傳來馬匹的嘶鳴聲，附近小酒館裡男人們的醉語正在高潮時。

的确是在這個時候。那時她還在想，當大家在盡心享受自己的幸福之時，她卻要去為了自己的未來奔走。那個可惡的騙子老頭，住着他們家的房子，吃着他們家的飯，還要胡言亂語來迫害她，所以要去算賬……

她站在那座位于半山腰的道觀門前，回頭望見來時路上星星點點的火光，一瞬間記憶有些混亂起來。那一天來的路上，明明沒有任何光亮。她是憑着一腔怒火才勇敢的闖到這裡，沾染了一身的泥水，極其狼狽。

一路火光應該是後來的記憶才對。她盯着那番光景，淋着雨的同時，火把燃燒旺盛，隐隐約約映出某些動物的影子。她本該察覺到不對勁，但是此時站在這裡，隻是呆呆地看着這一切，沒有任何反應。

剛剛路上遭到伏擊，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搶來了對方的武器，追着他來到此處，一腳踹開了大門。他們受世人供奉，猶如神明，對她鹿藏月來說，大家不過都是人，憑什麼他就能一句話左右别人的人生？她心裡這麼想，但是不能說。有時隻是在情急之下在家裡說說這樣的話，下場當然是一場嚴厲責罰。

現在，她不能再怕了。不然要嫁給那個天生壞透了的公子，賠掉她整個人生。門被踹開的那一刹那，天上電閃雷鳴，她似乎在半空中看見了猛虎。

“原來是鹿家三姑娘，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九層台階之上，暈黃的燭光在雲生殿的大門内閃爍着，十分亮堂。一位年輕男子站在正中……

她的記憶裡，關于那個人的面容已經十分模糊。偏偏是最重要的人，她不記得了。剛剛與她交過手的人的臉，她卻記得十分清楚。那個毛小子正躲在人後面，面露膽怯畏懼之色，一看便是仗勢欺人、表裡不一、暗中算計的小人容貌。

同她說話的人是位年近五十、有仙風道骨之姿的老者，實際上已經走下台階，順手摸了摸其中一隻鎮宅獅的腦袋。

鹿藏月把手裡的鐵馬觀花沖地上一扔，“你們這群老賊，與我有什麼仇什麼怨？”

對方是如何應答，她也不記得了。她等着對方行動，給她提示。但是她沒能想起來，眼裡的那些人和景也開始變得模糊。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有人在對她耳語。她突然變得警戒，瞬間清醒。是春天景光，她能感受得到。不過那又怎麼樣呢？對她耳語的那人簡直惡魔，一遍又一遍地問，“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是我先遇見你……”

“是我先喜歡上你……”

“是你親口說要嫁給我……”

怎麼會呢？她睜開眼睛，馬上就要看見的那張臉一閃而過，夢見心上人的快樂也是轉瞬即逝。

因為失去，所以将要清醒過來時，背後又有一個聲音響起。她停下來，心跳不已。于是那個聲音越來越近。她總是分辨不清他是在喊她“月兒”還是“月啊”，他低頭沉思一會兒，笑着解釋說，是介于兩者之間。他故意這樣喊的，因為書裡有很多月字，他吟唱時，總是避免不了想起她的名字，害怕被父親發現，所以模糊了發音。

她那個時候，在他的眼裡看到了愛意。而他的眼裡是她，他不斷地喊着她的名字。

不對啊！為什麼總是看不到他的正臉？鹿藏月恍恍惚惚往前走，希望能找到躲起來的他，誰知面前的路越來越荒蕪。

“别回頭，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就好……”

那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走出來了。身處于一片虛無之中，隻有面前是一面水鏡。她好像海洋館裡被關起來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