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寶珠璀璨，照耀着兩人低垂的面龐和躬屈的脊背，将他們的恭敬和卑服顯露無遺。
寶座上的暗尊和旁座的忘劍先生聽完他們的講述，兩道視線像是兩座巨大的山峰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最後，還是暗尊道:“她跟你們是這麼說的？”
萬松濤抖抖身軀，不敢擡頭，恭恭敬敬，畏畏縮縮的回答，“是，是這麼說的。屬下不敢漏半句話，不敢錯一個字。”
随即，就是長久的沉默。這種沉默非但沒讓人放松，反而讓萬松濤和袁随感到性命攸關的恐懼。
元無真問:“你們，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吧？”
說到這個，萬松濤和袁随都沒有立刻給出确信的回答，萬松濤猶疑道:“都說她玲珑見微知著，聰明睿智，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騙到她。”
暗尊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越發銳利，讓萬松濤和袁随都感到不寒而栗。
“你們若是笃定已經取得她的信任，本尊反倒還不會相信。”
至于是不信雁妃晚，還是不信他們，其中深意就個人體會。
“你們繼續和她接觸，必要時，可以用特殊手段取得她的信任，我要知道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萬松濤和袁随齊齊打顫，齊道:“是！”
暗尊擺擺手，讓他們退出去。等他們前腳剛走，那位忘劍先生就說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信不過她，為什麼不索性除掉她？”
元無真道:“我說過，相比起眼前的這位玲珑，天衣和滄海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倘若她真心歸附九幽，未嘗不是對付天衣的一件利器。”
“你要考驗她到什麼時候？她要做到什麼程度你才會足夠信任她？”
元無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起其他的事，“不管她的真實意圖是什麼，現在總歸還在我的掌握之中。但是，其他的事情，恐怕需要提前進行……”
忘劍先生道:“你是說，時機已到？”
暗尊道:“我隻是怕，夜長夢多……”
“你是說天衣……”忘劍先生的語氣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她不是在七星頂自斷經脈，已經形同廢人嗎？”
“沒有什麼不可能。”暗尊憂心忡忡，他沉聲道:“她既然年紀輕輕就踏入傳說中的超凡入聖境，難道就沒有可能接筋續骨，重修境界嗎？”
忘劍先生沉默，天衣風劍心的存在實在已經超出常人的意料，說是怪物也不為過。
暗尊續道:“還有，如果她真的已是一介廢人，那為什麼鬼王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忘劍先生沉默。鬼王易狂吾的武功和他們不相伯仲，要殺一個失去武功的風劍心可以說是易如反掌。但是，直到現在，鬼王那邊都沒有任何音訊，更别說取回天衣的腦袋！
“會不會是，季涯深搞的鬼？”
當今之世，能與易狂吾相抗者寥寥無幾，與他們為敵者更是屈指可數。
這回暗尊沒有輕易回答，沉吟半晌，他才說道:“其實，我隐隐感覺到有這麼一股力量，在暗中阻撓我們行事。”
“哦？”
暗尊娓娓道來，“你想想。從北境到七星頂，從我們設計天衣開始，為什麼魔君和仙隐總是能及時出現，保護她？”
暗尊的設計是極其高明的，挑撥正道和天衣的關系，挑動霸佛和劍聖出手，緻使他們和天衣兩敗俱傷，九幽秘海暗中漁翁得利，再一舉消滅這些邪道的最大阻礙！
若是沒有季涯深和上官逢的話，他們的計劃早已大功告成。
忘劍先生道:“天衣是滄海入世最重要的一環，他們豈能掉以輕心？”
暗尊道:“滄海那些暗流插手的事情可以解釋，但是我想知道究竟是誰在指揮他們？還有昆侖仙隐呢？她為什麼會去主動庇護秦照顔？”
忘劍先生沉吟過後，說道:“昆侖自诩護世者，她們是怕秦照顔一死，會使北賀大軍壓境，生靈塗炭吧？至于滄海那些遺毒暗湧，據說他們最後出現的地點是在江南映蘇……”
“那也是鬼王最後失去聯絡的地方。”
暗尊仍然疑心重重，“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我感覺到無形中有人在操控着這一切。”
“你的意思是？”
暗尊審思良久，“把玲珑困在這裡沒有意義，一靜不如一動。隻有讓她行動起來，我們才能發現她的真實目的。她不是号稱百巧千機，算無遺策嗎？我就讓她去對付那些隐藏在九州十道暗處的蟲豸們……”
“你是說，”忘劍先生有些訝異，“你要把玲珑放出去？”
暗尊道:“把她留在這裡，她也隻會按兵不動，隻有把她放出去，她才有可能露出破綻。我必須要知道，這個人到底能不能用。”
“你就不怕，她一去不回？”
元無真智珠在握，道:“别說她現在身中劇毒，隻要隐魂澗裡那些老頑固和月姬在我們手裡，就不怕她不回來。”
忘劍先生還不放心，問:“若是，她去搬救兵，然後大舉進攻秘海呢？”
暗尊不以為意，“她能去請誰？如今霸佛殘，劍聖傷，中原武林哪裡還人能與我九幽相抗？她若真去搬請援兵，我正好将他們一網打盡！”
忘劍先生沒再懷疑，隻是問起，“那你決定讓誰跟她去江南？是月姬？還是那兩個小鬼？”
暗尊沒有猶豫，當場就回答道:“月姬不能去，她是我拿捏玲珑的重要棋子。佛道二宗的那兩個小鬼嘛，派他們去那不就等于告訴她，這兩個人已經投靠向我們嗎？要想個辦法，至于不能讓她覺得他們是我派去的眼睛。”
“這個倒是不難。”忘劍先生道，“但我不認為那兩個小鬼就絕對值得信任。”
“我知道。”暗尊道，“所以，我會把星主也派過去。一明一暗，相輔相成。”
“星主嗎？”忘劍先生似乎沒覺得意外，反而意味深長道，“如果是他的話，确實是最好的人選。”
雁妃晚沒想到她剛到九幽的第三天就再次被暗尊召見，召見她的理由也非常簡單。至上的大計将近，而滄海的暗流卻處處和他們作對，元無真的要求就是讓玲珑找到在幕後指揮調度暗流的人，并要她取回那個神秘黑手的首級！
“滄海，暗流……那是什麼？”
暗尊道:“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很快就會理解狀況。而且，此行我會讓黑天殿主協助你。”
協助？玲珑心中冷笑，恐怕是派來監視她的吧？
“當然，除此之外，你可以任意挑選十人跟你同行。”
還沒等玲珑報出名來，暗尊就截話道:“不過，月主需要留守聖山，恐怕不能與你同往。”
于是，雁妃晚清楚了，月姬被暗尊扣在九幽當人質。
“你就不怕我一去不返？”
暗尊當然不怕，“别忘了，你還有半條命留在這裡呢。”
半條命……元無真話中有話，這半條命指的既是冥鳳元的解藥，也是月姬的性命。
元無真索性就說:“本尊要你去查滄海的底細，最好就是能拿到暗流幕後主使的人頭，到時本尊就把‘冥鳳元’的解藥賜給你。”
玲珑眼前倏亮，“好，一言為定。”
暗尊也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麼爽快，“你也可以在秘海當中挑選些得力之人，助你完成任務。”
雁妃晚暗道，這挑不挑選又有什麼分别？九幽秘海都是暗尊的人，即使是月姬那邊的人，也不能保證就會絕對忠誠于她。
她本想說任憑暗尊調派，卻見人群中正有人對她擠眉弄眼。玲珑眯眼望去，對她使眼色的正是萬松濤，他的身邊站着袁随。
玲珑心中迅速思量，便已作出決定。索性就在挑選萬松濤和袁随跟她同行。為掩人耳目，她還選了一名月姬手底的月奴。
暗尊部署好任務，選定人手，玲珑和星主明日就要出發。
是夜，雁妃晚回到月姬的玉鏡府。知道她要去江南，月姬既感依依不舍，又覺憂心忡忡。
玲珑和月姬坐在床邊，月姬握着她的手，目光溫和的望向她，眼神纏綿缱绻。
“你知道嗎？至上讓你對付的是滄海的暗流，也就是你小師妹的勢力……”
而對付滄海，則極有可能意味着玲珑和天衣徹底反目。
“我知道，但是，這是拿到解藥的唯一辦法。”
月姬揺首，她道:“答應我，如果你有辦法解去‘冥鳳元’的毒，就永遠不要再回到這裡。”
“為什麼？”雁妃晚不解，“我當初答應過你。”
“所以我追悔莫及。”月姬截斷她的話，“是我當時意亂情迷，才會将你卷進這座地獄魔窟裡。”
“相信我。”雁妃晚捧起她的臉，溫和的眼神望進她的眼睛裡，“你在這裡，等我的好消息。”
次日，月姬來給玲珑和星主送行，沒有多餘的纏綿情話，隻有無言的送别。
直至月姬在渡口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黑河的皮筏消失在月姬的視線裡，她仍站在原處，久久沒有離去。
雁妃晚站在筏尾，直到她的視線被濃濃迷霧籠罩，她的神情始終帶着淡淡的笑，眼裡更沒有離别的哀戚。
随從的黑天殿星宿和萬松濤等人沒有資格和她們同乘，這條皮筏現在僅有玲珑和星主乘坐。
星主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眼裡的惡意可以說是毫不掩飾的。玲珑清晰的察覺到他的這股惡意，但還是擺出盡量溫和的表情。
“星主閣下，似乎很讨厭我啊？”
星主冷冷的盯着她，“你不必跟我這樣客氣，實話告訴你，我非常的憎惡你，玲珑……”
他的聲音詭怪，但吐出來的惡意就像是鋒利的刀刃般刺向雁妃晚。
玲珑對此不以為意，依然是那副輕松自如的表情，“即使算上七星頂那次，我們見面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吧？我實在不知道你的這份惡意從何而來。”
“哼，”星主冷笑，“少在本座面前裝模作樣！月兒天真單純，不谙世事，才會被你的花言巧語欺騙！但是，你再怎麼巧言令色，卻瞞不過我的眼睛！”
他盯着雁妃晚，表現出咄咄逼人的姿态，他道:“玲珑雁妃晚，本座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哼，快收起你那些玩弄人心的把戲吧，就憑你，是無法蠱惑我的！”
聽到他這些話，雁妃晚還是保持着微笑，眼神無辜，“看來你對我有很深的成見，這樣的話，恐怕很難完成暗尊交辦的差事啊……”
星主冷笑，“你放心吧，本座做事自有分寸，你管好你自己吧。若是讓我知道你敢背地裡玩弄什麼陰謀詭計，本座會親手摘出你的心，讓天地共鑒！”
“是嗎？”雁妃晚若無其事，還帶着些微嘲諷，她道:“很可惜，你是不會有這個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