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果然小,七八歲的年紀,還拖着條長鼻涕。
向霄遠和陳三寶跟着小男孩一路穿樹林、鑽草叢,又扒開山體上的藤蔓,進了一個狹長、隻有微光的山洞,彎彎曲曲不知走了多久,再次見到明亮天光時,小男孩吸溜吸溜鼻子,說:“前面就是明山了,俺可給你倆帶到了,自己玩吧,俺走了。”
小孩哥腦袋一甩,潇灑離開。
這座“明山”比較原始,山上似乎有過路,但現在已經被草木再次占領,行走起來不是很方便。
陳三寶走了不久,速度就明顯慢了下來,加之天氣炎熱,很快冒出汗來,白皙的臉色逐漸變紅。
向霄遠停下來,給他擦汗、喝水,又拿出一個小小的藥葫蘆,倒出點清涼潤膚的藥膏,擦在他臉上,這才說:“咱們休息一下吧,别中暑了。”
“好。”感受到藥膏帶來的清涼,陳三寶扯着領口呼哧兩下,“怎麼這天還這麼熱?不是已經入秋了嗎?”
向霄遠:“聽說這兒沒有秋天,都是熱着熱着就突然變冷了。”
兩人略走幾步,隐約有水聲傳來,陳三寶立刻來了精神,快步找去,發現是一處山泉,頓時歡呼,蹦跳着去痛痛快快洗了個臉。
“哇,好舒服!”陳三寶叫着,雙手捧起水,轉身看着向霄遠,“向大哥,你也快來洗一下,這水又冰又涼呢。”
向霄遠跟在後面走來,看陳三寶不停撩水,笑着問:“真有這麼舒服嗎?”
“當然!我現在一點都不覺得熱了。”
“那我也試試。”說着,向霄遠上前兩步,卻沒有自己捧水,而是在陳三寶捧起水的時候,把臉湊了過去,歪在陳三寶手心裡。
水的确清涼,但陳三寶的手心的溫度更讓人着迷。向霄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陳三寶,說:“真的很舒服。”
陳三寶剛剛褪色的臉上又紅了起來:“你、你、你幹什麼呢?想洗臉自己洗啊。”
向霄遠笑笑,沒再逗人,捧了水嘩啦啦大力搓洗幾下,水花濺得到處都是,就連陳三寶都無法幸免,從頭到腳都挨了淋。
于是,好好的一次洗臉變成了互相潑水。
等兩人都玩夠了,鬧不動了,這才渾身濕淋淋地繼續上山。但之後的路愈發難走,特别是接近峰頂的地方,向霄遠倒是可以施展輕功上去,但陳三寶卻連拉帶拽的,費了好半天勁才上去。
結果,這處山頂長滿花木,依舊不是師父說的地方。
陳三寶本想安慰向霄遠一下,但見他毫不意外的樣子,不由好奇問道:“向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座山不是你要找的山?”
“那倒也不是,我是在剛才發現的。”
“剛才?”
“對,這山頂這麼難上,就憑我師父那稀松的輕功,肯定上不來,我是他教出來的,能好到哪去?所以,他肯定不會讓我去一座上不去的山。”
“……是哦。”
“咱們呢,就當來玩了一趟,”向霄遠伸個懶腰,又打個哈欠,說,“也不知道我到底還有什麼沒想起來,想燒個功法都燒不了。唉,師父,你若在天有靈、泉下有知,就趕緊保佑你徒兒我恢複記憶吧,要麼你托夢來……”
“快别說了!”陳三寶被“托夢”一說驚地豎起了汗毛,雙手合十,沖着四面八方連連鞠躬,“陳師父,您安息就好,安息就好,不用來托夢什麼的……”
向霄遠瞧了一會兒,笑了:“小少爺,你還真是這麼迷信啊?托夢不過是種說法罷了,你還真見過有人托夢嗎?”
“呸呸呸,”陳三寶皺眉,“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被托夢的人會運勢有損,還可能生病,你不要亂說了。”
向霄遠笑着說:“好好,你說得對。”
但看樣子是完全沒往心裡去的,陳三寶張了張嘴,最後隻說了句“在此說破,大吉大利”。
*
暮色籠罩,本該安靜祥和的鹹湖城卻突然起了波瀾。
“那邊……”
“搜過了……”
“沒有……”
身着黑衣的人在城中大街小巷快速奔走,闖入每家每戶,搜查各個角落,城中百姓敢怒不敢言,隻能任其出入。
因為這些人來自極淵閣。
城中央,鹹水湖之上,一道長橋通入正中小島,高矮相接的樓閣裡,最中間的高樓上,極淵閣閣主放下手中茶杯。
哒。
杯底碰到桌面,發出輕響,屋裡跪着的一男一女,皆被這聲音吓得打了個哆嗦。
閣主輕聲說:“人跑了?”
女人正是許嬢嬢,她(聲音都發顫了:“不是跑了……是被人帶走的,就是南門鸢,肯定是南門鸢,她……”
閣主:“許月華,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不好好在城外的讓塵苑待着,跑來城裡的救濟院做什麼?”
許嬢嬢:“我……我……”
閣主輕輕笑了一聲,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呵,你居然還帶着‘她’來城裡。”
“我是來接人、接人去苑裡,她、我、我得随時看着她,我就……”許嬢嬢臉色慘白,冷汗如注,聲音越來越小,然後,終于忍受不住,開始猛烈在地上磕頭,“咚咚”的一聲比一聲響,“閣主,我錯了,我錯了,閣主,我錯了……”
但閣主沒分給她一絲目光。他伸出手,細細看着自己的指甲,從桌上拿了一把精巧的小剪刀,把一處劈了小刺的指甲輕柔剪掉。此時,屋裡已經出現了血腥味,許嬢嬢額下一片猩紅,她卻一刻不敢停,磕頭的聲音還是那麼大。
“啧。”
許嬢嬢突然僵住,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閣主:“又吵,又髒,又無能,别讓我再看見她。”
許嬢嬢整個人都像被抽幹了似的,軟趴趴倒在地上,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黑暗處走出的人将她拽起來,安靜地拖了出去。
“好了,礙事的東西走了,現在,你說說看吧。”閣主看向另一個跪着的人。
“閣主,”這人擡頭,但眼睛卻始終垂着,沒有看閣主的臉,“我們已經搜查了整座城,目前還沒有發現任何南門鸢或者南門翊的行蹤。”
閣主靜坐片刻,起身,走到窗前,開窗,向外眺望。過了一會兒,他的手在窗框上輕輕撫摸,喃喃着說:“阿鸢,阿鸢,果然啊,不愧是你……”
隻要打開窗戶,從這裡就可以看到城中的所有地方——不論是寬闊整齊的富人區,還是窄小雜亂的貧民窟,在這座城裡,都要聽極淵閣的話,讓往東絕不向西,讓趴着絕不跪着。
極淵閣就是鹹湖城的無冕之王。
“宵禁,”閣主突然說,“提前宵禁,全城禁燈。”
“是。”
“去吧,要是今天晚上我沒見到她們兩個,明天天亮,你也就不用來見我了。”
“屬下明白。”
閣主站在窗前,像是一尊雕像,看着城中先是一陣騷亂,随後迅速安靜,沉入黑夜,終于,一切歸入寂靜。
擦——
高樓之上,燭火搖曳,成為整座城裡唯一的光明之處。
極淵閣閣主眼中透出一絲興奮,笑意爬上臉龐:“南門鸢,我倒要看看,是你這個前閣主的關門弟子厲害,還是我這個弑主而上的現閣主厲害。”
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