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你在公民大會開始前,便鬼魅似的恐吓過她呢?
邁德漠斯是對的。她怕你。
你淡淡道:“在我與黑潮怪物戰鬥到力竭那一刻,你的人都潛伏在難民隊伍之中,始終注視着我——他把難民們當作人質,笃定沒人敢進去大肆搜索,驚吓本就漂泊無依的人!
“何其無恥的行徑!你的手下直到我倒下也沒有伸出援手,反而是懸鋒孤軍保護了難民,接過了抵禦黑潮的職責。我就是人證。”
——行動不太順利,克拉特魯斯沒能抓住那個渾水摸魚的混賬。但你本就對此不抱有太高的期望,因此也不太失望。
你留了後手。
魔法将你的聲音擴散到整個黎明雲崖。
“不是他們害我,反而是他們救了我——畢竟,你的手下時時刻刻都盯着,就想給我一刀,幹脆地把我弄死。
“凱妮斯,你惡意颠倒黑白,把整個奧赫瑪的人都當成猴耍。就為了抓住更多的權力——然後用權力繼續收割奧赫瑪人的生命與财産。”
“你是奧赫瑪的敗類。”你說。
凱妮斯憤怒又充斥着恐懼的面龐映入你的眼簾,她聲音尖銳,反複質問着,想以此維護自尊,回避公民們投來的質疑目光。
“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妖女,看看你的樣子吧,你根本不是人類!你這個可惡的妖女,别在這裡胡言亂語、妖言惑衆了——滾出奧赫瑪!”
你瞧着她歇斯底裡的樣子,沒忍住笑了一下,卻轉頭将話語遞向了一旁觀禮、主持公民大會的神禮觀衆來古士。
“來古士閣下,我要指控元老院的凱妮斯侮辱神之子。”
--
那刻夏算着時間踏入了昏光庭院。我第一時間發覺了他的到來。我醒來時,房間明亮得很,窗簾完全拉開了,唯一一張用于陪護的椅子上擺着一束即将枯萎的鮮花。
“阿那克薩戈拉斯老師,您來了。”我問好道。
那刻夏遞來一面幹淨的圓鏡。他說:“我猜你會想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便自作主張帶來了一面鏡子。瞧瞧吧。”
翻飛的記憶在我腦海中沉澱,我的思緒前所未有地清晰。RPG遊戲系統在迅速播報數值的增長,這具身體已然突破極限。
我鎮定地接過鏡子,瞥見鏡中人頭頂生出的雙角。倒也還好,我甩了一下尾巴。
“謝謝。我覺得還好。”
“想好怎麼掩蓋自己的身份了麼?”
“暫時沒有。”
“翁法羅斯可沒有融合基因的技術,你不能輕易透露你的來處。向往天外——這對翁法羅斯人來說是自讨苦吃。”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知道我來自天外,畢竟那刻夏不是傻瓜。而我必須在公民大會前想出合理的說辭,掩蓋自己的身份。
那刻夏哼了一聲:“就知道你沒來得及想這些——瞧瞧吧,你頭頂的雙角和身後的尾巴,除了顔色,其他的特征都和大地獸差不太多。”
我默默擡眸。
“正好,大地泰坦吉奧裡亞已然隕落,而繼承祂火種的黃金裔也不知所蹤。‘死無對證’,你盡管借用祂們的身份,沒人會跳出來揭穿你。”
全然不敬神的學者靠在門前,譏諷地笑着。他不認為自己提出的想法膽大妄為。
“表演開始了——群山之子。”
--
凱妮斯被無邊的恐懼捕獲。
在出發前往公民大會前,她一如往常地在黎明雲崖為元老提供的住所休憩。
她站在窗前俯視雲層密布的聖城,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巧如鬼魅的腳步聲——一個本應該在昏光庭院生死不明的人出現了。
不知為何。明明奧赫瑪是永晝的聖城,房間的窗簾也全部拉開,來者所矗立的地塊還是籠罩在一片遊動的陰影中。
“凱妮斯。”你叫她的名字。
“什麼人裝神弄鬼?”她回答。
“你忘了,你本來該弄死我的。”
你發出一聲歎息,卻不否認自己在裝神弄鬼。
畢竟,你出現在這裡就是為了恐吓這位卑鄙的元老,順便用魔法拿點能給她添堵的東西走。
“哼,無知的愚民!你不去給阿格萊雅那個妖女提鞋,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即便口氣還很狂妄,凱妮斯卻無法不感到恐慌、害怕。黎明雲崖作為奧赫瑪的政治文化中心、元老院的所在地,守備森嚴,氣氛嚴肅,你如此堂而皇之地踏入了她的私人空間,卻居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
但此時此刻,她的内心還是穩當更多些——畢竟,阿格萊雅都沒把她怎麼樣,阿格萊雅資助的窮學生還能殺了她嗎?
“來質問你,凱妮斯。”
“哼,瘋子。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以受害者的身份。”
你終于從湧動的陰影中走出,整個寬敞的房間卻猛地陷入黑暗。所有光點乖巧地彙聚在你掌心,臣服着,照亮你平靜的面龐。
“凱妮斯,在我前往郊外對抗黑潮之前,就是你安排人手,在我殺死闖入奧赫瑪城内的怪物時大聲污蔑——強詞奪理,聲稱是我将黑潮怪物帶進城内——對吧?”
“是又如何……我都是為了奧赫瑪!你們這群蠢貨,以為奧赫瑪是裝滿糧食和黃金的夢想鄉嗎?你應該理解才對。如果你幹脆地死在郊外,懸鋒人就絕無可能進入奧赫瑪了——想想吧,傻女孩兒,有多少人要被他們分走糧食與工作?奧赫瑪人能繼續生活嗎?”
她望着你,驚疑不定。
——你是地獄衆魂呼喚的惡魔,還是藐視衆生的君王?
“是嗎?凱妮斯,”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後笑了一聲,“是因為你收割到的财富會變少吧。其他公民擁有的土地,比起你,可是少得可憐啊。而你,據我所知,你從沒在提案中嘗試提高過奧赫瑪公民們工作的基礎薪酬。”
“工作隻有那麼多,我的錢難道就是大風刮來的!”
“你的意思是,公民的薪酬剛剛好滿足活下去的标準——能夠支付起衣食住行所需,這不是一種明目張膽的剝削?
“少在這裡強詞奪理了,凱妮斯,你的錢根本來路不正。否則别人為什麼仇視你?你貪污腐敗了多少年?元老院撥給難民們的救濟款,你吞了不少吧!”
“那又怎麼樣——他們用得到那麼多錢嗎?”
你皺起眉。這原本隻是順着話題說下來詐她的。你并沒做相關的準備。但這也正說明,這個人已然無可救藥。
窗簾自動合攏了。房間裡一分光線都不再有,凱妮斯站在原地,皺起眉頭,不自覺地後退,終于感覺到強烈的恐懼。
然而,你沒有動手取走她的性命。
如此卑劣之人,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她置于死地。
否則,就要留一條路給她逃跑,讓她以為仍然可以與你斡旋。不然,她會做困獸之鬥,與你魚死網破——誰知道她會做什麼狗急跳牆的事呢?
凱妮斯打着神明的旗幟迫害他人。
那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凱妮斯,你的倚仗是刻法勒的火種吧。那位緘默的神明知道你打着祂的旗号迫害他人嗎?”你語氣平淡。
話音落下時,凱妮斯房間内價值連城的古董祭器瞬間破碎,又在她驚恐的目光中立即複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她想象着,自己是如何被割開喉嚨、在鮮血中掙紮,又恢複原狀,繼續遭受無邊無際的淩遲。她終于意識到,眼前的人比她還要沒有道德與底線:她一點也不想被悄無聲息地抹殺。
凱妮斯摔倒在地。無邊的恐懼捕獲她,她幾乎不敢擡頭直視你的面龐。
她語無倫次地咒罵你:“妖女,你這個妖女……你不能這麼做,敢傷害元老,奧赫瑪的公民是不會放過你的!阿格萊雅……阿格萊雅不會同意的!”
這時候,她居然想起了阿格萊雅,想起這位庇護聖城千年的半神。
“凱妮斯,我要你聽着,非常、非常仔細地聽好了。沒有人可以打着神明的旗幟剝削公民,你不比任何人高貴。”
你閉了閉眼,彙聚在你掌心的光芒疏忽間散去——這份足以撼動自然的力量非常強大,但它同樣并不高貴。
寬敞的房間再次變得明亮,仿佛剛才的黑暗隻是一種錯覺。鬼魅一般的身影漸漸褪去色彩,你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打算就此離去了。
你問:“凱妮斯,你這樣的人,也會在生死攸關的時刻呼喚正義嗎?”
--
“當然可以。尋秋女士,前提是,您真的是神之子。”來古士說。
你禮貌地露出一個微笑:“那麼,您希望我如何證明身份?”
“施展神迹。”來古士平靜地仰視着你,他那副古怪的模樣比你更不像人類。
“神明慷慨,賜福人子,不同的泰坦各有神迹。如果您能夠施展無與倫比的神迹,那麼,這足以證明您的神子身份。”
“當然。”你高喊道,“慷慨的吉奧裡亞之子祝福人類——我許諾,萬物無邊生長、直沖天際,這一月将是滿目的豐收,飽滿的麥粒将填滿奧赫瑪的糧倉。
“不再有人居無定所,不再有人忍受饑餓!奧赫瑪的庇護沒有盡頭!”
白厄仰望着你。
原本,他做過心裡建設:不能輕易原諒你,要讓你知道,不論是什麼天大的事,他總應該有一個知情權。你應該長一個教訓,下一次不可以這樣吓唬他。
可當他看見你踩在巨獸的背上掠過天際,爆裂的藍色光芒包裹整座天上聖城,第一次如此張狂地展示自己無與倫比的天賦與才華時——
整個黎明雲崖開始飄起各個季節鮮花馥郁的香氣,違背規律生長的樹木草叢無窮無盡地更加茂盛、枝條綠葉逃出花壇,直到高過建築、仿佛将要觸摸天空——
就這樣一個時候,白厄忍不住問自己:他就這樣輕易地原諒了你,你是不是會更加輕慢自己的性命?
凱妮斯質問你:“胡言亂語!妖女,你有什麼證據指責我?”
你瞥她一眼。與此同時,一段隐秘的對話在黎明雲崖上空響徹。那是凱妮斯氣急敗壞的話語。你用魔法記錄了她說出的話——她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凱妮斯臉色蒼白、如墜冰窖,她終于不再狡辯,擺出認罪的模樣。
在神明信仰高漲的時代,侮辱神明、神之子,她要面臨的刑罰不會輕松。
何況,她還被同時指控“污蔑英雄”、“散布謠言”、“戲弄公民”、“貪污腐敗”。
數罪并罰。
如今奧赫瑪人群情激憤,正義的怒火在他們胸中熊熊燃燒,恐怕判決剛剛做出,公民們便會飛快通過這項決定吧——隻要這份憤怒還在燃燒,凱妮斯便沒有掙紮的餘地。
“指控成立。”來古士說,“金織女士,我想,在場人中隻有您與尋秋女士有權力做出判決。”
你揚揚下巴,對阿格萊雅笑了一下,很驕傲的樣子。
阿格萊雅深呼吸。
她注視着凱妮斯頹敗的身影,心知在凱妮斯之後,元老院反對派又會推上一位新領頭人。但他們的名聲打受大擊,黨派内部一片混亂,已成一盤散沙,每次争取支持都将同時受到質疑:這是不是另一場戲弄公民的陰謀?
她會變得輕松許多。
阿格萊雅說:“數罪并罰,判處凱妮斯——死刑,沒收所有不法所得,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如果公民們對金織女士做出的判決沒有異議,那麼,就請高呼刑罰,令罪人重新體會到為人的尊嚴。”來古士說道。
“死刑!沒收所有不法所得!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死刑!沒收所有不法所得!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奧赫瑪人的呼喊在黎明雲崖上空響起,你踩在巨獸的背脊上,在人聲間自由穿梭。
巨獸卷起狂風,在半空中興奮地盤旋。風兒撫過少年額前白發,白厄在看着你。
你乘着風掠過的身影太明亮,他眯起眼睛,以為自己被光芒晃得想要落淚。
他就那樣渴盼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寄希望于你也向他伸手,将他的手攥進掌心。
他在心底對自己說:我喜歡小秋,我想和小秋結婚,我要和小秋永遠在一起。
你看見他,伸出手去。雙手交疊,少年落在巨獸溫暖的背脊上,大風卷起喧鬧的人聲,将它們遠遠抛在身後。
他終于實現童年的幻夢,在天空中自由地飛翔。他擡頭看你,卻隻看見衣衫翻飛的背影。
巨獸沖下黎明雲崖,穿過雲層,從奧赫瑪上空掠過。滿城的鮮花具已盛開,春夏秋冬的美景由美妙的法術延續,在同一天争奇鬥豔。
大風卷起草木生命獨有的鮮香,白厄垂下眼睑,情不自禁地伸手,一朵來自秋天的花輕輕落在他的掌心。擡起頭,你正對他微笑。
那天之後,他看見滿城的鮮花,總以為是你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