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小二神色,與方才的當鋪老闆如出一轍。師父留在許宅中的畫,就這麼吓人?不應該啊。莫不是畫太貴重了,此等名貴法器,他們都不好意思收?亂世中的富庶城市,民風竟淳樸到此等地步?她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我沒帶夠錢來吃飯,是我不對。這畫你先收着,過兩日我攢到了錢就來結……”說着就把畫又遞回去。
“啊——”小二吓得都快跪下了,嘴裡喃喃念着,“這位仙修,不是,這位鬼修,小的方才不該兇你,都是小的的錯,你饒了小的罷……”
白露被他一番話搞得一頭霧水。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一個溫溫雅雅的少年之聲,“這位姑娘的賬,我來結罷。”
她聞聲回首,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公子。少年公子面貌柔和,容顔恬淡,眼尾低垂,右眼角長了一顆淚痣。他尚未束冠,發間橫插一根通靈白玉簪,身着白底燙金攢花雲紋長袍,腰間别了一把雕花寶劍。
修長的五指放了幾兩碎銀在小二手中,他擡首朝白露看去,體恤道:“想來這位姑娘是出門忘帶錢了,我身邊恰好有些餘财,望姑娘不要嫌棄。”
成天被好運氣眷顧的白露慌忙擺了擺自己油光發亮還沾着醬油的手道:“不嫌棄不嫌棄。”師父曾經說過,在世為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一窮二白,無甚報答的資本,唯有好運。于是想了想說:“你幫了我,我得報答你,我卻無甚可以報答你的東西。但我會算卦,我可以免費為你算一卦。”
她不知道的是,凡間有句俗話叫窮算命富燒香,算命乃是越算越窮,這不是擺明了得了便宜還咒人家麼?
少年公子身邊的侍從臉色有些發青,他卻不大在意,說:“不必,舉手之勞,不足挂齒。”說着就轉身離去。
想不到世風日下的人間,竟還能被她碰着如此良善之輩。她朝着背影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聞聲回首,朝她淡淡一笑道:“許清明。”
此刻已近午後,日色正好,白露酒足飯飽抱着師父收藏的名畫回了自己的許宅。不知為何,這畫一回宅邸,手感又變得溫暖柔軟。她心中一番感歎,師父真有品位。
近年人間不太平,白天日頭正盛,僅有精怪出行。一入夜,沒了陽光,隻怕所有地府厲鬼都會湧出來,到時百鬼夜行,估計她從師父身上學到了再多本事,也是應接不暇。
她拿出金墨在門窗上寫滿了符文,屆時入夜,大門依靠符文自動鎖上,再放不進一隻精怪來。她可以過些安生日子。
倒騰好半日,已是日近西山時候。餘下一星半點金墨,她拿來寫了面旗子,上書“看相測算”四個大字。明日就能開始擺攤賺錢。
沒錢吃晚飯,無事可做,隻好倒頭睡覺。她有些認床,躺在榻上翻來覆去,覺得有些涼,大約是沒有被子的緣故。她又翻了個身,說來師父明明承諾給她一間房屋加一頃良田,如今這房屋找到了,良田呢?左思右想,如若她可以邊算命邊種田,那她發家緻富的速度就又能快上許多。修道者,必備四個條件:财、侶、法、地。如此,她可以先初步掌握“财”這一條件。
夜愈來愈深,一陣陣陰風襲來,白露閉着眼睛覺得風很涼,仿佛直往她頭頂和肩膀上吹。再翻一個身。師父把原來的小草廬折成這麼大一座宅子給她,那一頃良田呢?會不會也擴張改變?會不會變成十頃良田?說不定會是十頃沃土也未可知……她愈想愈興奮,反正睡不着,不如直接起床研究地圖。
這一睜眼,就十分要命。因為她的床頭,蹲了一隻紅衣女鬼。
紅衣女鬼臉色蒼白,眼睛空空洞洞,已沒了眼珠子,正在不斷地朝她吹氣,想吹滅她頭頂和兩肩的三把火。白露猛地一怔,一巴掌朝她呼過去。
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紅衣女鬼身上怨氣本就不足,被白露一拳打飛之後幾乎毫無還手之力,軟綿綿倒在床上化成一灘血水。
白露頗為無奈,這床看來今晚是沒法睡了。正要掀開床帷,卻另有一隻手搶先一步掀開她的帷幔。
那隻手沒有肉,隻是五根骨頭。床帏被掀開的那一瞬間,她幾乎要被吓瘋——
她清晰地看見,整個卧室,全是遊魂。
有的隻是在床榻邊飄飄蕩蕩,隻是縷沒有意識的魂魄,有的在不遠處躍躍欲試,想要嘗一嘗她這具仙體是何滋味。其中一個渾身青紫的嬰孩正朝她爬來,舔着嘴唇,嘴角流出的卻不是口水,而是膿血。
撩開床帏的,是一副骨架。
明明睡前都在門窗上畫滿符了,按理來說,一隻鬼怪都進不來才對。怎麼回事?為什麼滿屋都是……唯一的防身法器金墨早已用完,沒有任何武器。她一腳踹散那副骨架,拾起一根骨頭就朝撲面而來的嬰鬼打過去。
嬰鬼迅速一閃,露出一口鋒利的牙,咬住那根白骨。白露懵了一懵,心想現在小孩真早熟,這麼小的小嬰兒的牙居然比她的還大。
她掰開嬰鬼的嘴揚起骨頭就朝它頭頂打過去,嬰鬼猛地撞上牆滑落,像一堆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怎麼會有這麼多鬼?她應接不暇,看來眼下隻能先沖出卧房,先找間幹淨屋子躲一夜,天亮了再找原因。正要開門,一雙腳突然從頭頂挂下來,險些迎面撞上。白露敏捷往後一閃,一擡頭,一個白衣女人懸在頂上看她。
是厲鬼!白衣厲鬼的脖子裡纏着一根白色緞帶挂在梁上,面色青紫,吐着鮮紅的舌頭,兩個血紅的眼球突出眼眶,直直地盯着白露。仿佛下一刻,她就扔下一條緞帶也把白露吊成這副模樣。
白露被這個厲鬼盯得渾身發毛,這厲鬼怨氣那麼重,她未必打得過。于是趕緊閃開,恰好閃到那副芙蓉美人圖前。
此時的美人圖,已不是白天看到的模樣。圖裡的柔婉美人笑得極其詭異,她猛地張開大口,口中竟然擠出一個無頭屍身!
白日裡所有人對這幅畫的恐懼情态一一浮上心頭。她終于明白了,原來整個卧房的鬼物,都是這幅畫裡跑出來的。她一骨頭打飛無頭屍,想卷起那幅畫,可那幅畫卻狗皮膏藥似的黏在牆上,怎麼也不動。
與此同時,頂上那雙腳朝她飄了過來,一根白色的緞帶突然繞在她脖子上将她提起。白露被勒得差點斷氣,她強撐着咬破自己手指,在緞帶上畫了個符,重重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她不斷咳嗽着,師父啊師父,你在搞什麼名堂,徒兒都快被你坑死了。
她沖到門口想開門,白日裡用金墨書寫的符文泛着淡淡金光。白露急得簡直想直接錘死自己,她隻顧着用金墨防住外頭妖怪,想不到反倒把自己鎖在鬼堆裡了,真是要命。
沒有辦法,隻能硬扛到太陽出來。
皎皎月光照亮了整個卧房,她持着一根骨頭靠在門上,與鬼物不停打鬥。寅時,日月交替,些微晨曦照入内室,屋内鬼物方開始漸次消失。
白露一身傷痕,筋疲力盡地歇了一個時辰不到,又被枕邊一個人頭驚醒。
辰時日色敞亮,經過多種厲鬼輪番考驗,白露揉了揉兩個黑眼圈,惆怅無比地坐在院中,與師父隔空對話。
白露恨恨地回應太虛真人:“師父,我覺得你不是想讓我修行,你是記恨我當年偷喝你一杯藥水想直接玩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