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
郭詢冷笑一聲,“鳴鳳司的人都探到銀庫了!還傻愣愣地以為楊行嘉在玩過家家!”
隋廣福膝蓋一軟,撲通跪下:“娘娘息怒!”
“不中看更不中用的廢物點心,爛泥扶不上牆。”郭詢氣急罵道,“一個中書令、一個刑部侍郎,太極殿上半壁江山姓郭!這都攔不住一個小小的楊行嘉?”
隋廣福苦着臉:“楊家人一手建了鳴鳳司,不隸屬三省,聖人又是個糊塗的,就是他楊府一手遮天。楊行嘉行事不照常理,這……這誰能想到他這麼快就探到銀庫裡了……”
郭詢拂袖轉身,坐在書案前,堆疊的奏疏遮住她下半張臉。
斜飛入鬓的長眉壓了下來,郭詢寒聲問:“确認銀庫裡的鳴鳳都死了?”
“死絕了,絕沒有一個活口。”隋廣福趴跪地上,一灘肥肉溢開,谄媚道,“娘娘放心,東都附近,他楊行嘉敢來,咱們就敢殺。”
“腦子灌了十斤泔水的蠢貨。”
郭詢猛地拍案,咬牙切齒道,“十幾個鳴鳳衛死在汝州,傻子都能猜到附近有鬼!你們不是上趕着給他送把柄?你告訴郭遷和郭撫,别等到老巢被端了,才想起來哭!”
隋廣福連聲應着:“是,是……”
待郭詢怒火暫時平息,他才敢擡起頭,試探道:“娘娘,汝州那個銀曹參軍在鳴鳳暗牢裡,始終不妥……”
“我不知道不妥嗎?”郭詢涼涼掃了他一眼,“鳴鳳司鐵闆一塊,郭遷要有本事安插人進去殺了伍滄,我半句話不多說。但他除了打草驚蛇還會什麼?”
她微微向後,歪身往扶手上一靠,手肘搭了上去,細細忖道:
“楊行嘉身邊,确實該放個人了。”
郭詢長指甲點按太陽穴,對隋廣福道:
“叫柳太醫來,本宮頭痛得很,讓他過來紮兩針。”
隋廣福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擡頭:
“娘娘,前些日子六皇子病了,柳太醫……正守着六皇子呢……”
郭詢眉心一擰:“半月前就說生病,現下清岩都緩過來了,六郎還沒好?”
“小孩子嘛,總是身子弱些。”隋廣福越說聲音越低,“病久了,也就熬不住了。”
郭詢低頭啜了口茶,意興闌珊:“鳳子龍孫,自有福氣護體。渾說些沒影兒的話。”
“你去盯着些。”她又道,“倘六郎實在沒福,趕在咽氣兒之前給上陽宮遞個消息。到底母子一場,哪怕位分廢了,她也該來看孩子最後一眼。”
隋廣福雙手高高舉起,腦袋重重落下,磕了個驚天動地的響頭:
“娘娘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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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寺,聖人居所,隐匿于一座假山之後,中和古刹幽靜與殿宇巍峨。金漆攀上佛像,神龍盤踞鐘鼓。正當中供着一尊釋迦像,懸匾“神龍寶殿”,東側院子坐鎮觀音,西邊韋陀天。
青泥指引楊談走進最内部的禅房,入眼是正中央的一幅維摩演教圖,畫卷下方,彩色琉璃盒供着一顆舍利子。
重重幔帳掀起,半袈裟半龍袍的聖人終于露面。
他盤腿坐在軟墊上,手邊一卷經書,身前書案堆得淩亂潦草,卻無一封奏疏,盡是些佛道古籍。
聖人閉着雙目:“行嘉不必多禮。且說說吧,你領着鳴鳳司查到什麼了?”
楊談拱手道:
“禀聖人,十五日前臣請您手令,命十二位鳴鳳衛往汝州查察銀庫,至今未有消息。臣懇請聖人,準臣親往汝州一探究竟。”
“不可。”
聖人當即道,“那十二個鳴鳳為這麼久沒消息,想必已是遭人毒手。投石探路,如今你已知汝州是一潭深水,怎麼能貿然親自前去?”
楊談心中蓦地湧起不甘,他握緊了拳,道:
“十二名衛士都曾是左右骁衛精銳,因潰堤案調入鳴鳳司,如今臣不僅沒能帶他們查出真相,反而累他們丢了性命,有何顔面忝列指揮使之位?”
探到銀兩或許是從銀庫以非常之法運出後,楊談立刻上疏,希望能親自去汝州查察。但聖人不曾準允,他隻得退半步,派親信精銳暗訪。
結果十二人,竟全部在汝州憑空消失。
鳴鳳司行事隻需向聖人報備,萬分隐秘,但還是被汝州附近的人發現了。
汝州定有一股龐大的勢力,也許已經暗中盤踞了很多年。
楊談必須親自去一趟。
聖人緩緩睜開眼睛,沉聲道:“行嘉,朕不能讓你折在汝州。”
“聖人……”
“不必多言。”聖人擡手打斷他,“朕等了這麼久,等到江南桃花汛罷免郭滕與郭涵,又借此重啟潰堤案,啟用你執掌鳴鳳,不是讓你去送死的。”
聖人素來懶倦的眉目中浮上一絲淩厲:“郭家勢大,須得徐徐圖之。最好讓他們自亂陣腳,方能蠶食殆盡。”
他站起身來,背對一片缭繞香霧。
“朕這個帝位,前頭盤着郭楊李顧四條大蛇,背後是思念乾德昭惠新政的讀書人。行嘉,朕寸步難行啊。”
乾德皇帝一開始選定的繼承人并非當今,而是長子,後來的昭惠皇帝。
乾德年末尾,随着太師李溢保舉白适安,江露華在邊境戰場執掌大權。乾德皇帝試圖為朝堂“換血”,削減四姓壟斷之勢,為寒庶讀書人開辟一條入仕通道。
國朝入仕,或科舉、或恩蔭。
參與科舉的考生須得有一封“推薦信”,推薦人必須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四品以上的要員,否則不予資格。譬如白适安,當年就是得了太師李溢的推薦信,才能一舉高中。
郭楊李顧多年經營,朝上四品要員,幾乎鮮有四姓之外。
彼時,乾德皇帝要做的,最要緊的一點即是“免薦信”。
另外,白适安推行土地新政,意圖動搖四姓财政根本;江露華則上疏更改軍制。
乾德皇帝在執政的最後幾年搭建了新政雛形。長子昭惠皇帝承繼遺志,迅速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