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新政好景不長。
昭惠即位八年,無子而亡。白、江随後退隐生女。
今上臨危受命,改元章和。新政夭折,四姓卷土重來。
往昔曆曆在目,聖人在燃起的佛陀香煙中轉過身,直視楊談:
“行嘉。朕當這個皇帝二十多年了,白江且不說,魏濯塵、徐越明一個個都被逼死。朕何嘗不知郭府圖謀竊取神器,國朝危在旦夕?可是朕現下惟你可用,朕不能像失去白江魏徐一樣,失去你。倘若你走刀尖懸命的那條路,朕要等多久才能再等到一個夠膽撐起鳴鳳司的人?”
聖人字字擲地有聲。
楊談一時無言,末了,隻能躬身打揖:
“臣,遵旨。”
聖人複又坐下,問他:“如何确認銀庫有異?”
楊談便将近期問訊結果與汝州複刻圖的異處如實禀報。
聖人眉梢微挑:“汝州複刻圖……雪亭借給你的?”
楊談一頓,“正是。”
“你知道這幅複刻圖是誰做的嗎?”聖人又問。
楊談搖頭。複刻圖上字迹是闆正的小楷,幾乎沒有一丁點個人特色。他認不出來。
聖人發了問,卻不解答,隻揮揮手讓他退下。
楊談走後不久,青泥端上一盞熱茶。
聖人擱在一邊,緩緩按了按眉心。
青泥低聲道:“聖人,舒王殿下求見。”
“清岩?”聖人微訝,“他來做什麼?病好了?”
青泥:“奴婢瞧着,面色仍是蒼白,但人還精神。”
聖人垂目,再度懶懶靠上椅背:“傳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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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德坊。
白雪亭将惜文送來的信仔細看過一遍,方擡頭,對文霏說:
“之前所說,阿姐念書之事,惜文與李太師已幫我們辦好了。”
文霏受寵若驚,與文霜相視一眼,忍不住問道:
“是去哪裡?”
白雪亭徐徐道:“李氏族學位置太緊,安排不進去。李太師就為阿姐擇了李氏附族,華陽江家辦的學塾,隻是地方偏僻,設在宣平坊,阿姐可能來回要折騰個把時辰。”
文霏忙道:“這都是小事,我……我能有個地方去就很好了。”
文霜追問:“然後呢?可有說束脩怎麼交?”
“比李氏族學少得多了。”白雪亭掃了眼文霜頭上那支碧玉青雀钗,“把你頭上叮叮當當的首飾當掉一件,就夠阿姐讀一年書了。”
文霜立刻雙手捂住腦袋,“你想也别想!”
文霏一把将她的手拽下來,笑道:“讀兩年的積蓄我還是有的,何況還有之前雪亭給的五十貫,用不着你的首飾。”
“另外。”白雪亭又道,“惜文信上還寫,已經有一位學塾的老師願收文霏為學生。”
文霜好奇:“是誰啊?消息這麼靈通。”
白雪亭不繞彎子,直接道:“徐公的妹妹,徐斯人。”
“徐……?”文霏略凝了神色,“原尚書令徐公?”
“是他,徐越明。”白雪亭解釋道,“二十年前,徐公與……先師一同以進士科入仕,為他們寫舉薦信的,就是我阿爹。”
“這樣啊……”文霜思索道,“那堂姐你帶着阿姐提前去拜會老師?看在你的面子上,徐女史應該會照拂阿姐兩分吧?”
白雪亭還沒回話,文霏卻搖搖頭:“不妥。”
隻見她目光溫柔,語氣卻很堅定:
“我不好總是麻煩雪亭。何況從前我習慣躲在人家後頭,耳根子也軟,倘這回也躲在雪亭身後,勞累她為我交際,那等雪亭出嫁以後,我又待如何呢?”
文霏對她笑了笑:“人貴自立,我知道的。”
文霏既這麼說,白雪亭當然樂得清閑。
她衣衫松垮,長發披散,斜倚着軟枕,眼皮不住打架。
文霜托腮看她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哼道:“你現在是擎等着當王妃享福了!”
白雪亭懶得理她,翻個身繼續睡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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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寺。
聖人蹙眉,盯着跪在他三尺之外的舒王,涼聲道:
“你再說一遍。”
舒王大病初愈,氣息仍是微弱,跪得卻筆直。
他溫和潔淨的臉上,是淡然而決絕的堅定:
“懇請聖人,允兒臣與雪亭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