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外人所知的是,有時候在看到矜雅因為懷孕時而伴随的身體不适時,初茵的心中竟隐隐夾雜着一絲慶幸與恐懼。
她慶幸自己并未如期懷上耀陽仙君的孩子。
恐懼自己終有一日會步上矜雅的後塵。
可是這種思想在這個時代是不被接受的,不被認可的,不被理解的。
正如初茵一直隐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直覺一般。
她隐隐感覺到,如今的日子并非是她内心希冀中的生活。
她以為自己應該生活在更加廣袤自由的天地中,一如天空中的飛鳥,大海裡的魚兒。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以微薄的身份,靠‘出賣’自己的肉-體,自己的人生,換取活下去的資源。
可是腦海中的記憶偏偏無比清晰地告訴她,這就是她本應該過的生活,也是這個世界千百年來無數女性習以為常的日子。
生就卑微,不能自主。
仿佛她們的一生除了少之又少的兒時歡愉外,剩下的就隻有忙碌辛酸的後半生。
她們沒有自我,也不需要自我。
這個社會從來都隻把她們當作繁衍後嗣的工具。
無論貴族還是平民,無論沒有靈力的普通人還是實力超群的修士,這個時代的所有人,所有族群,都隻把她們當作一味附屬品。
她們不被允許有自己的田産,居所。
她們生就沒有财産繼承權,好一點的家庭或許會用嫁妝送女兒出嫁,更多的是把她們當成換取兄弟成親錢帛的工具,一個可以随時被抛棄犧牲的工具。
她們甚至連生育權都無法做主。
一旦她們嫁人後,等待她們的隻有不停地為夫家孕育子嗣,直到她們油盡燈枯,身體衰敗,步入死亡。
這一點在修士族群中更甚,多年的戰國亂世,讓修士折損的幾率大大增加,甚至一路朝着更加年輕化的趨勢發展,修士的平均壽命甚至隻比凡人多了那麼幾歲,堪堪三十歲出頭。
至于仙門世家中嫁人生子的姑娘,大多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就會因為接連不斷的生産血枯而亡。
在靈氣日益枯竭的現在,就連丹藥的效用也大大降低,根本就無法挽救她們早已油盡燈枯的身體。
而這樣的姑娘卻已經可以算是非常幸運的了。
比起那些在戰亂災荒中流離失所,被殘忍殺害的女子而言,就連初茵這種幼年流落風塵淪為娼妓,而後被貴族贖出,得以僥幸栖身良人的姑娘,也已經是萬中無一的幸運了。
在初茵的記憶裡,如她這般身世飄零、宛若浮萍的姑娘,更多的是慘死在男子的虐待中。
她們的身體不屬于自己。
她們的靈魂無處安放。
最終隻剩下一具麻木的軀殼,随世沉浮地活着。
也隻是活着。
在初茵看來,這是一個赤裸裸吃女人的社會。
是一個讓初茵想一想都覺得窒息的晦暗時代。
而這一切初茵根本無法對他人傾吐。
不論是與她朝夕相處的矜雅。
還是她委身托付的獨孤族長獨孤承煊。
都不是一個合适的傾訴對象。
而這些想法是她這近兩年來隐隐生成的自主意識,并非來自于他人的灌輸。
這也讓初茵的内心時時刻刻都陷入一種難以言說的愁悶中。
在松院後院這方窄窄的四方天地中,她甚至會覺得窒息。
尤其是矜雅懷孕以後,雖然她仍舊努力地恪盡職守,盡心地照料着初茵的日常生活。
可是初茵卻敏銳地察覺到,矜雅孕後十分不适。
前四個月,矜雅幾乎聞不得半點葷腥味,一聞就吐!
可是初茵不被允許出後院,因此一日三餐的傳菜環節還是需要矜雅親自操持。
初茵發現,隻要哪一餐帶了葷腥,矜雅幾乎會在上菜後的下一刻就沖出屋外,在角落裡無法抑制地嘔吐。
更讓初茵發愁的是,在矜雅懷孕後差不多兩個月時,她幾乎除了喝粥,根本就吃不下其他任何飯菜,一吃就吐。
這讓初茵十分擔憂。
後來,初茵發現矜雅對各式各樣的水果并不反胃。
可是大塊的水果還是會讓矜雅吃下後連連嘔吐。
為此初茵甚至特意想了法子,親自動手為矜雅榨橙汁、蘋果汁、梨汁,甚至一些耀陽仙君和青陽仙君特意給初茵帶回來的南國水果,比如椰子、芒果、荔枝等等,初茵也會瞞着兩位仙君,把這些水果統統讓給矜雅,隻為了讓矜雅能夠多補充一些營養。
好在有白粥和這些水果的支撐,才讓矜雅生生熬到了孕吐停止的那一刻。
在胎兒四個月大時,孕吐停止了,而此時的矜雅相較于懷孕前已經整整瘦了二十斤。
當天氣寒涼後,矜雅甚至連出去上趟廁所都會在初茵的叮囑下穿上厚厚的皮草,生怕她如廁着涼,到時不能吃藥,隻能自己生生熬着。
好在有初茵的幫扶照看,矜雅平穩順利地度過了頭四個月。
四個月後,矜雅開始顯懷。
好不容易孕吐消失了,可是緊接着由于胎兒的壓迫,矜雅出現了便秘、大腿根部疼痛等一系列不适症。
初茵為此特意從族醫那裡拿了不少的醫書,日日查看,可是這一切并沒有有效的方法。
所謂的多吃通便的水果隻能稍加緩解。
直到便秘半個月後,矜雅才開始漸漸恢複。
而大腿根部與恥骨相連接局部的痛楚幾乎伴随了矜雅的整個孕期,這讓她在胎兒六個多月大的時候連走路散步都十分困難。
眼看距離預産期不過三個月,初茵特意提前給矜雅放了産假,讓她在家好好養胎。
矜雅為此十分感激。
就連矜雅的丈夫獨孤瑞也特意拜托獨孤承烨帶來了謝禮,那是三長老家自釀的美酒,還有一些初茵喜歡吃的陳記糕點鋪的甜點。
初茵十分開心地收下了,她還随口問了一句前來遞話的獨孤承烨,“你說我要不要提前給矜雅準備些小孩子穿的衣服,還有小銀鎖,畢竟我也算是矜雅的半個姐姐,如此算來,也是矜雅孩兒的小姨了!”
獨孤承烨愣了一下,随即溫和一笑,“當然可以!可是我記得你并不會做衣服啊!”
初茵坦誠道:“我是不會,可是我可以買呀!隻是耀陽仙君平日公務繁忙,這段時間他又出去辦事了,我已經有兩個月沒見着他了。”
“我怕等他回來後錯過小家夥的降生,因而這件事就隻能拜托你了!”
“這兩年耀陽仙君和你給了我不少銀錢,我都有好好地存起來。我想給矜雅的孩子買兩身衣服,一隻銀鎖。你看這些銀子夠不夠?”
說着,初茵将提前準備的一盒碎銀子塞給了獨孤承烨。
獨孤承烨最終還是收下了,隻因這是初茵的托付。
而他也絕不會讓煊哥知道,自己依然深愛着她。
三日後,矜雅收到了副族長獨孤承烨親手送上門來的嬰兒衣服,還有一枚用精緻禮盒裝好的漂亮銀鎖,銀鎖上面刻着‘長命富貴’、‘聰明伶俐’的吉祥話,讓人十分的歡喜。
初茵開始有些期待那個孩子的到來了。
然而在十天後一場仙門混戰中,獨孤承烨在撤退途中,陷入了軒轅一族的包圍,寡不敵衆,重傷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