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過了短短兩個月不到，上下層之間徹底隔絕聯系，所有銀鬃鐵衛全部撤離。

水晶日報近日關于前線戰事的報道驟減，隻是偶爾傳來“勝利”或者“僵持”的風聲。

緊接着可可利亞禁止繼續開展與星核相關的一切研究，希露瓦與可可利亞徹底談崩，她最終被築城者技術部辭退，并在行政區亞曆珊德拉廣場旁購置一處商鋪，經營起一家名為【永動】的機械屋。

朗道家的管家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頻繁來此勸誡希露瓦找份正經營生，至少别再搞所謂“搖滾”這類不體面的新潮玩意了。

而在一些隐秘的夜晚，賽瑞莉亞與她相聚在機械屋的地下室，

一塊纏繞着細如發絲藤蔓的核心裝置正在緩緩成型，

希露瓦将标注滿數據的地圖平鋪在桌面，

“……在我離開技術部之前，星核拘束裝置就已經被可可利亞下令調走了，這套裝置雖然這裝置用處不大，隻能提供有限的有效數據。此外，結合曆代前輩對星核的研究與我們的近期外出勘測，這顆星核現在處于十分活躍的狀态，蘊含巨量未知能力，強行毀壞是行不通的，搞不好整個世界都會完蛋。”

莉亞雙手虛虛攏住這塊精巧的核心，那些作為她分身的枝條藤蔓在感受到她的靠近後，開始緩緩聚攏，最終所有的枝條都指向了一個方位，

“我們暫且将這個狀态命名為【活化狀态】，隻能想辦法将它抑制了。至于它的方位——可以确定在北方，且極有可能位于永冬嶺一帶。”

希露瓦神色有些憂慮，目光輕輕落在賽瑞莉亞肩頭，

“即便知道了星核的方位，我們又該怎麼抑制它呢？”

賽瑞莉亞低頭注視掌中的核心裝置，她的眼神與平日修剪花枝時一樣平靜，

“希露瓦，你知道的，我并非人類。一定要說的話，我的種族似乎更偏向于某種植物，以宇宙中溢散【能量】為食的植物。

人類的生機能量，動植物的生機能量，甚至是大地山川整顆星球，都是可供我食用的能量。

那麼，星核的能量是否也能成為我的食物呢？經過親身試驗，答案是肯定的。”

不容她繼續說下去，希露瓦拽住她的手臂，強硬地打斷她，

“不行。開什麼玩笑，這可是能毀滅星球的東西！先不說能不能成功，就是可行，那最後你自己怎麼辦？想都不要想，不可以！”

但賽瑞莉亞卻鎮靜地看向她，

“不，你誤會了，我承認如果隻靠我一個人确實無法實現這個荒唐的計劃。但如果是無數個我呢？如果我說你，那些枝條、花枝、嫩芽模樣的【分身】隻要有足夠的能量都能成為你眼前的【我】呢？

而且，我們不需要将它的能量全部吸收，我們隻需要讓它虛弱，就像高速運作的機器也會因為能源不足而停滞下來，而且，我們或許還能利用星核的能量做更多的事情。”

她的手溫暖幹燥，穩穩握住自己的手掌，讓人能感受到那股為模仿人類而存在的，不必要的心跳。緩慢而堅定的心跳讓希露瓦一時失聲，

“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們能活在一個通往春日的寒冬。”

隻存在與傳說中的蔥郁森林正在注視着她，

“可……我…我們不能失去你。”

“我明白，所以被消耗死去的，隻會是被我操縱的【分身】。

而我，将會永遠陪伴着你們。”

……

鐵衛憑城列隊立定，仿佛一道堅實的胸牆。那是他原本的位置。在他尚且是個不起眼的列兵時，便已發誓成為貝洛伯格最堅固的盾牌，應與戰友同生共死——哪怕是當上了戍衛官也不例外。這絕非鐵衛圍爐夜話時的戲言，因那克裡珀正是此誓之見證。

裂界已然抵達城池之下，異形怪物們正源源不斷地聚集，然而，此時的他卻未能出現在他應至的地點——這正是大守護者的要求。

大守護者究竟是作何考慮？年輕的戍衛官想不明白。不過，他很快就勒令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下的戰事上。

年輕的戍衛官站在北方的城垛上。

【記住，傑帕德·朗道——“懷疑生驕慢，懷疑生邪念。作為貝洛伯格的典範，你不應有多餘的思考。”】

慘烈的戰事結束，他回到城牆堡壘中，桌案上擺放着情報官佩拉總結的意見書，

【《鐵衛禁區近況彙總及相關意見》

在過去三十天中，部署在禁區前線的我軍有35人在戰鬥中陣亡；14人在戰鬥中失蹤；178人因不同程度傷勢編入後方預備隊，目前皆已送往禁區野戰醫院進行救治療養，暫時無法投入前線。

至此，琥珀戰鬥群下屬冰原狼營及雪鼹鼠營均無法維持現有編制。相關作戰單位現已進行重編，變動如下：解散雪鼹鼠營；原雪鼹鼠營作戰人員編入冰原狼營；原雪鼹鼠營指揮官根據本人意願辭去其指揮官職位，現擔任冰原狼營後勤官；冰原狼營維持原有番号不變，且仍屬于琥珀戰鬥群。

同樣，基于以上原因，我軍戰線東北方面出現空缺、亟待填補。鑒于當前我軍有生力量不足，建議将自動機兵戰鬥群下屬各營抽調前往戰線空缺處。

此外，我軍因連日作戰失敗、傷亡慘重導緻士氣嚴重下滑。目前軍中各營已多有怨聲——不過，此種不滿并非指向戍衛官您，而是我們的大守護者可可利亞。

回顧此前多場戰鬥，不難觀察到：每有出現重大傷亡的情況發生，皆是因大守護者越級指揮所緻。盡管本人非常理解大守護者急于取勝的心理，但我軍無論如何都不能出關與裂界生物直接會戰——這不僅不符合奧切波洛夫戰鬥動态方程的演算結果，更是對我軍長久以來戰鬥經驗的否定。

為了平息軍中的怨言，也為了降低傷亡、盡最大可能保存我軍有生力量，請您務必與大守護者展開協商，以将指揮權完全收歸銀鬃鐵衛。至少别再讓她下達「銀鬃射手火力組向前移動二十米」這種荒唐的命令了。

佩拉格娅·謝爾藍耶夫娜】

最後一句話被人狠狠劃去，但卻依舊能辨别出來。

年輕的戍衛官握住紙頁，他想起那日在墓園中賽瑞莉亞的話，

【傑帕德，你忠于貝洛伯格所有的子民，對嗎？請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民衆才是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永遠忠于貝洛伯格的子民吧。】

他真的應該繼續像大守護者說的那樣，不做多餘思考，隻是堅決執行嗎？

風雪裹挾戰場的血色，高牆之上沒有人能回答他心底的震蕩，

如果是你……你會做出怎樣的回應？

在這場極盡壯烈的戰事之後，所剩無幾的鐵衛班師振旅，回到貝洛伯格。大守護者為了慶祝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立即下令召開慶典。

先是環城遊行，嬌貴易折的鮮花，一朵朵，一束束抛擲向鐵衛們，人群熙熙攘攘，彩炮禮花四處飄揚，長街上皚皚積雪融化成雪水，歡呼與禮樂将氣氛不斷擡高，

這是第一日。

然後是宴飲賓客，寶馬香車，香衣鬓影，觥籌交錯，人人都在贊美戰士的英勇，決策的高瞻遠矚，存護城牆堡壘的堅不可摧。年輕的戍衛官端着他從不多飲的酒水，環顧四周，他始終沒能在人群中看見她的身影，

這是第二日。

而直至最後的一日，慶典氣氛在那場專為鐵衛開設的授勳典禮上達到了最高潮。

在衆人的注視下，大守護者為此役中軍功最為卓著之人頒授獎勵。出身于貝洛伯格望族的年輕戍衛官默默地佩戴那由地髓鍛成的臂甲——輕便、靈活、強韌，同時散逸着極光般的輝彩——這是他對這件珍寶的全部印象。

如此榮耀的勳章是用多少戰友的生命換來的？他逼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當下的他隻能以笑容迎合大守護者與貝洛伯格的期待，因為這才是一名忠誠的衛士該做的。

在戍衛官将臂甲佩戴完全的那一瞬間，激烈的輝光從甲胄的連接處進射而出。下一刻，典禮的觀衆席上爆發出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

人們看不到衆鐵衛盔面下的倦容——

他們以為這是一場凱旋。

舉城上下徹夜狂歡三日有餘，歡聲笑語未曾間斷，而作為慶典的主角，夜晚他回到朗道家的宅邸，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眠。

又是一個淩晨，他離開卧室，在慶典結束，無人清醒的街頭，再次走到她的樓下。

但這次，那間書房的燈，沒有開着。

他站在路燈下，隻是仰首注視着高遠甯靜的天空，

【我應該回到床上休息然後醒過來，規律作息，晨起鍛煉，保證飲食健康，一如從前的每一日】

但直到昏黃的路燈熄滅，曙光盈滿貝洛伯格的街道，他一直伫立在那。

“嘎吱—嘎吱”

街邊不算太厚的雪層被誰踩踏，金發戍衛官轉身望去，

“傑帕德，會生病的，到室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