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懶得為父親的“主持正義”感動:若說柳父真的關心她,怎麼會在兒子們言語惹惱她的時候一言不發,現在才出來做好人?
這一家人如此,難為原身前世處處為他們打算,一腔靈慧皆用在為她們吃飽穿暖謀劃上:若是真切關懷父母兄弟的柳曦宜聽到這些話,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但素婉不難過,她隻是在算,那場火,什麼時候才燒得完。
等火燒完了,賊兵便該來偷搶東西了,等他們搜索完畢,離開坊中,怎麼也得三、四個時辰罷。
算得了,她便往後靠了靠,偎在煙水肩上,低聲道:“我歇一會兒。”
煙水立刻繃住了身子,伸手去摸索扇子,:“是了,小娘子,您睡一會兒,奴給您扇扇風……”
“你不必如此。”素婉握住了她的手,道,“你也在我身上靠一靠罷,都什麼時候了,還說什麼奴婢,什麼小娘子……”
煙水慌張着,她屏着呼吸,想着自己或許能說些什麼忠誠的話,說她沒有一點兒不敬小娘子的意思——可小娘子仿佛真的睡着了,她能聽到小娘子綿長的呼吸。
那麼,或許當前的情勢真的不太糟罷?
她會這樣想,柳家人自然也這麼想。
柳父便冷笑了一聲:“你們兩個廢物,空為男兒身,還不如一個十四歲的小娘子沉着。”
這句“你們”也不知是說誰,但柳二郎不服氣地回答了:“我阿姊是太子良娣,那是什麼樣的人物,她是天上飛下來的鳳凰,與我們這些肉體凡胎的放在一起比,阿爺也不怕折了阿姊的名聲!”
“閉嘴!”柳家爺娘幾乎同時開言。
但再往後,卻都又默契地收了話。
地窖之中一片安靜,隻有柳二郎不服氣地“哼”一聲,接着便有窸窣的聲音。
柳三郎便說:“阿娘,阿兄躺在我腿上了!”
“你把腿抽走!仔細叫他枕麻了,一會兒站不起來!”
——但直到柳二郎一覺睡醒,直到柳三郎也跟着睡了一覺,素婉才睜眼起身。
她的喉嚨還是很疼,不想說話,但她的力氣已經回來了大半。
那被煙火灼痛的眼睛也舒适了很多,隻是——家裡還有個小的在那裡嘤嘤嗚嗚地哭,要喝蜜水,要吃肉餅。
張織雲的聲音也啞了,不是被熏啞的,應當隻是因為喉幹:“沒有水了,三郎,咱們帶的水不足……也沒有餅,點心也都吃盡了。”
“可是我餓,阿娘,沒有蔗漿也罷,竟連蜜水也沒有嗎?”
吵得人心煩。
都已然是十歲的孩童了,怎麼還和個三四歲的幼兒似的,分不清輕重,隻曉得講究這張嘴?
素婉不好當着原身爺娘的面指責他們将孩子慣壞了,但她實在不想拉扯這兩個弟弟。
若有機會,得把這一家人安置妥當了,自己跑路才行。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地窖裡已經沒有那麼熱了。
便站起身來,抓起了方才進入地窖時帶回來的弓箭,朝地窖入口處摸了出去。
這一動靜,就把大家都吵醒了。
張織雲問:“宜娘,你做什麼去?”
這是明知故問了,柳二郎也立時叫出來:“阿姊,出去不得,外頭的賊人說不定還沒走呢!”
“總不能在這裡等着餓死。”
“可你若有個閃失,我們可怎麼活啊!”
“……那要不你去?”
柳二郎立時就不出身了。
素婉便自己攀上梯子,打開了地窖的暗門,悄悄走出去。
柳家的宅子也是過火了,雖然因提前潑了水的緣故,梁柱猶在,不曾被燒塌,可是到處黑黢黢的一片,瞧着也凄涼得很。
好在也格外安靜。
賊人仿佛是真的走了,素婉慢慢查看過堂屋,廂房,廚房,這些地方,都沒有人。
連溷廁之中也不見人。
她剛安下心,便突然聽到一聲馬嘶。
那顆心立時便提到了嗓子眼,她連忙趕到馬廄邊,竟見到那裡還有兩個賊兵。
他們的馬拴在柳家騾馬焦黑的骸骨邊——其中一匹,正是素婉今日在西市見到的那匹白馬。
而這兩個人,正在馬廄裡挖着什麼,全情投入,不曾察覺到她的到來。
她悄悄靠近些,才聽得這兩人交談,可聲音入耳的一霎,她就驚了一跳。
這兩個人說的是胡語,她聽得懂!
和阿蘇如當年說過的那種語言不完全一樣,口音奇怪,有些詞兒也不同,但大體上也能猜出個八成來。
他們在挖一個坑,是為了将他們二人擄掠來的運不走的好東西藏起來。
“這屋子都燒成這樣了,主人家縱沒死,也沒有錢了。改日我們再進城,拿身上的金銀,輕易就能把這院子買下來。”他們這樣興高采烈地計劃着,“挖出這些寶物,就發财了!”
“是啊,還是你聰慧,咱們若把這些大家夥都拿去給那瘸豹子,他一定會厚待他的人,咱們首領能分得多少?輪到咱們自己,怕是一點兒油水也見不到了。”
“真不做人,若不是我們兄弟來幫他騎馬沖殺,就他那些連雞都沒殺過幾隻的鄉農,能做出這麼大陣仗?哼!”
“憑他打扮了,咱們才能入城,他也就做了這一點好處!”
素婉原本已經搭在弦上的箭,慢慢松了勁。
她一步一步,退回了門後。
這個胡人部落是哪兒來的?他們在哪裡生活?瘸豹子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