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在傳言中“今後要嫁入一個極高極貴的門第”的身份，更因她說的話：此次偷襲隴州城，是“瘸豹子”幹的，他還勾結了胡人，一同來打劫！

有了這個信息，官兵可不就是有了天大的一樁功勞嗎？

這一樁功勞是多麼令人動心啊：柳父帶着她，先去了姑祖母家中，将她的發現告訴姑祖父，而姑祖父細細詢問了一通，便立時将他們帶去見了刺史。

連刺史聞言都動容！至于他召集來的武官們，将自己所知的情形和素婉的描述兩下比較之後，就更加激動了。

被人突襲的時候，他們雖然個個都不敢動，唯恐惹怒了“賊兵”的頭子：他們連長安都能打下來，小小的隴州又算得了什麼！

可一旦知道“賊兵”不過是附近山寨的流寇，他們就又勇敢起來了，甚至還樂意擺一擺仁慈的面孔，誇贊敢跟着胡人偷聽消息的柳家小娘子“真個勇敢”，“果然是天子腳下長大的女郎”，“聰慧極了”，“實在與衆不同”，“智勇雙全，不亞于兒郎”。

誇完了她就開始拍着胸膛，訴說自己眼瞧着隴州城的父老鄉親們慘遭賊人荼毒後有多麼痛心疾首，再求求刺史和參軍，讓自個兒第一個上，一定能誅滅賊人，将那“瘸豹子”的腦袋砍回來，挂在城門上，叫百姓們解氣！

刺史聽着竟也很得意，道：“那‘瘸豹子’不過是帶着些泥腳村漢的匪頭子，諸位将軍自然是誰去都能剿滅了他們，但柳小娘子說的那些胡人，恐怕就不易對付了，不知可有人願意請纓嗎？”

于是武官們又一齊沉默了。

這種沉默簡直讓素婉都覺得尴尬。

但那些武官們竟然像是沒有知覺似的，誰也不開口。

刺史臉上的笑意就像是烈日下的一滴水，眼瞧着淡了，眼瞧着要沒了。

素婉就站起來了。

她行了個禮，溫聲道：“刺史若是不以小女子見識短淺見笑，奴倒是也有一句話想說。”

刺史一怔，眼珠子一轉，和藹道：“你說就是了。你小小女郎行，能說出什麼都是好的，誰會笑你呢？”

素婉道：“那麼，奴以為，胡人的事情可以容後再議，最先要做的，還是剿滅叛兵——‘瘸豹子’的人先入城搶掠的，想來也是他們收獲最豐。隻過去這區區幾日，那些珠寶綢緞應當不曾賣掉罷，咱們的官軍若是打下了他們的山寨，把這些金銀細軟取回來，歸還士庶百姓，百姓豈有不額手相慶的道理？再有，雖說那‘瘸豹子’或許終身也不曾見過宋逆，但既然打了宋逆的旗号滋事，他如何就不算宋逆麾下大将了呢？若為了打胡人，分散了兵力，反倒沒拿下他的人頭，放他走脫了，您和諸将士該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刺史臉上那哄小女孩的慈祥微笑就僵住了，他在官場上打了半輩子的滾兒，如何能聽不懂素婉的意思？

素婉是替他手下的武官們，把他們的所想說出來了！

打胡人部落，勝負未知，打赢了還好，若是打輸了，又結了仇，又丢了人。

打那瘸豹子的山寨，卻是十拿九穩能赢！屆時又能說隴州消滅了宋逆的軍隊來報功，又能把百姓被奪走的财物取回來多半，自然是比和胡人部落作戰劃算得多。

這話若是武官們勸，刺史很難不發怒。

但換做一個小女郎說，好像……也就沒什麼發怒的必要了。

“說得是，”他說，“如今宋逆為禍天下，我們雖僻處西陲，也該為陛下分憂才是。若是為了軍功，去打那些不足挂齒的胡人小醜，反倒走脫了宋逆麾下大将，使他得以與宋逆東西呼應，那才是該掉一萬次腦袋的罪過！諸将士！還請衆位奮勇當先，各使神通，将那賊寨剿清，一個賊人也不可放過！待破了賊寨，我自然為衆位上書請賞！”

他既然這麼說了，便是準許武官們自己想法子出戰了。

而素婉見得武官們興奮神情，心思一動，便忍不住又道：“奴還有一句話呢……”

刺史大笑道：“你說，你說！”

“隴州城外，除去那‘瘸豹子’之外，可還有悍匪巨盜？”素婉道，“這種人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今日剿了‘瘸豹子’，固然是為百姓解氣，可明日若還有其他盜匪也投了那宋逆，惹事生非起來，又将如何是好？不如請将軍們多多費些心力，一并剿滅了罷。”

刺史大手一揮：“那自然是應當應分的，保境安民嘛，這些個匪類，早該全部殺光了！”

那些個武官們也紛紛應和，笑着說小娘子真是個慈善的人兒，連這些也為百姓們想到了。

會談在和樂融融的氣氛裡結束，但當武官們都離開，那刺史卻額外叫柳家父女留下來了。

他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一雙微微挑起的眼睛望着戴着帷帽的素婉，問：“柳家小娘子本是長安人罷，緣何會習得胡語呢？”

素婉道：“長安的胡人很多。”

“那不一樣。”刺史似乎能看穿她的謊言似的，道：“胡人和胡人不同，我們這裡的胡人，說的是和北地柔然人一樣的話，長安城裡的胡人，卻多是碧眼金發的異種相貌，他們的樣貌都不一樣，語言又怎麼會一樣？便是語言一樣，小娘子是金尊玉貴的人，如何會去學這些下賤商販的語言？”

素婉叫他這一句問得背上發了汗。

原身自然是從不曾和長安的胡商打過交道，而她，她離胡商最近的時刻，便是在那西市的馬行外頭——可那會兒也沒有哪個胡人和她說他們的話！

她還真不知道這刺史對胡人的分類竟頗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