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方雲幫文沁把圖紙送到蘇府，才又見到蘇康。
像是那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他神色鄭重，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方雲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在聽到那人是自願賣身時，他常年不動聲色的臉上露出詫異。
她便趁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他反應卻比從前強烈得多，斥道：“如此輕浮，你的書讀到哪去了？”
她眨着眼睛：“蘇大人，雲兒隻是忍不住。”
“方雲，”他推開她，“老夫并不是你的恩客。”
“那是恩人？情人？還是大人？蘇伯伯？”
她抱住他的胳膊，
“說來我聽說了一樁趣事，陳大人說當年害死我父親的不是他呢。”
“宵小之言，不足為信。”
“奴家隻是個青樓女子，他有什麼理由特意騙我？”
蘇康耐心道：
“他與劉知縣貪墨是事實，當年之事脫不得關系。”
“難道蘇大人就是幹淨的嗎？”
方雲打量着華麗的蘇府，
“我記得蘇伯伯家從前隻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下獄時抄出的家财都少得可憐，加起來還不如你女兒一人的賣身契。”
蘇康沉吟：“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老夫何須什麼銀子，不過是要成事少不得人情世故。”
“我爹要是也能懂這個道理就好了。”她笑笑，“不然我也不會流落風塵，被人嫌棄輕浮。”
蘇康抽出胳膊，教導道：“你若不珍視自己，别人又怎會珍視你？”
“那麼蘇大人珍視雲兒嗎？”
“……”
“我對您來說，到底算什麼呢？”
蘇康看着她，剛要說話，蘇輕輕便聞訊而至，房門猛地推開，蘇康立即後退兩步，一副避嫌的樣子。
方雲好笑地說：“你心虛什麼？”
“爹你真是，”蘇輕輕擰眉，“為老不尊！”
蘇康難得老臉挂不住，方雲随意行了個禮，出去時正好與蘇輕輕擦肩而過。
“雲姑娘。”身邊人輕聲喊道，“你需要，不是，我是說，我可以幫你贖身嗎？”
她停下，眼神飛到蘇康身上：“不用啦，蘇大人他會為奴家贖身呢。”
“你……”
方雲直接走出了房間。
她本來可以這樣一廂情願下去，直到陳知州押運糧草，偏偏還點了她随軍相陪。
一開始劉知縣還有所顧忌，然後陳知州說：“他姓蘇也有求我的一天，你猜，這些年咱轉賣的糧草，到底是落到哪裡了？”
“不是西北戎羌嗎？”
“非也。”
陳知州驕傲地挺挺肚子，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通緝令來。
“是西北，卻不是戎羌。”
“你是說，黃……”劉知縣趕緊住口，不安地看看四周。
一旁的方雲似無所覺地上前添茶倒水。
“啧啧，老子忍了那麼久，居然也有抓住他把柄的一天。怪不得當年他處心積慮也要把姓方的弄死，我還當他開竅了。”
方雲面色平靜，看起來毫無波瀾。
陳知州摟住她，道：“還不來伺候本官？好好看看将來太子鎮誰說了算！”
她多少也學會了蘇康的一些不形于色，從善如流道：
“大人說的姓方的，是上次說的被魚吃成白骨的那位知州嗎？”
“嘿嘿不錯！就是那個落水鬼！”
陳知州面露得意，
“那家夥又臭又硬，估計早就查出蘇康背後的勾當了，姓蘇的先下手為強來了個死無對證，真是夠狠！”
劉知縣也摸到方雲身上：“利字當頭，狠算什麼？别說朋友了就是老子也舍得出去。”
方雲渾身僵硬，不覺自己被兩人上下其手，下一秒門被狠狠踹開，她看到侍衛退後，蘇康從外面走進來，背對着光，臉上全是陰影。
“蘇大人，誤會，誤會！”
劉知縣立即彈開，吓得瑟瑟發抖，陳知州則摟着方雲，一副臨危不亂的樣子。
“蘇康，你的命可是捏在我手裡！”
一張通緝令飄落，上面的畫像已經被揉到變形。
“哦，是嗎？”
他眼神掃過地面的紙，又落在臉色蒼白的方雲身上。
直到侍衛把他壓住，方雲随意起身理了理衣服，沒有看蘇康，自顧自地離開了軍營。
在路過一條河時，她認出了這是父親喪命的地方。看着平靜的河水，怎麼也想不通會有食人魚潛伏在水面之下，靜靜蟄伏，準備撕咬每一個掉進河裡的人。
真是令人膽寒又反胃。
她找到一艘廢棄的青蓬小船，盯着河面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岸上傳來嘈雜的聲音，原來已經是深夜。
陳劉二人衣衫淩亂地被扔在草地上，方雲走出船艙，道：“蘇大人是特地來找我的？”
“本官答應過為你父親申冤，如今兇手就在眼前。”
方雲笑了：“确實，大人不就是真正的兇手麼。”
蘇康擰眉：“真正的始作俑者是這二人。”
陳知州驚恐道：“你是方知州的女兒？當年我雖然甩鍋給你爹，可并沒有推他下水啊！”
他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勢：“誰知道方知州怎麼會死的那麼巧，除了你姓蘇的還有誰！”
蘇康看向方雲，解釋道：“你父親是自殺的。這世道容不下他，他便投河自盡了。”
“可您還是袖手旁觀了，不是嗎？”
蘇康伫立在原地。
“我母親本有機會逃走的，但是她選擇了相信你，求你幫忙，等了一夜卻隻等來抄家的官兵。”
“……對不住。”
“大人若真覺得愧疚，便履行諾言吧。”方雲目光移向地上的兩人，“您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
“記得。”
他沉吟片刻，挽袖子親自拔了劍。
“姓劉的右手。”方雲道。
蘇康比劃道：“這裡？”
她點頭，手起刀落，劉知縣立即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随即她便盯着陳知州看，陳知州駭得面色如土。
方雲看了一眼，發現他袍子漸漸被洇濕，嫌惡道：
“有藥嗎？”
“什麼藥？”
“就是那種，”她眼睛水潤得泛光，“功效類似于那天點的香呢。”
蘇康肅然斂眉。
……
蘇康扔了劍，退後幾步。
方雲道：“大人是嫌棄腌臜嗎？我瞧您還挺津津有味呢。”
“何苦來哉？”蘇康道，“你這樣未必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