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便知這人疑心病又犯了,不讓賀思診治。
“給他好好看看,别死在我這裡。”錢青青心中莫名煩躁,咬着腮幫子說話,聲音卻意外的好聽,語氣輕慢而涼薄,帶着不可違逆的控制,讓人聽了都不忍反駁。
“我、我盡力。”賀思看看表姐,咽了咽,瑟瑟抽針。
在錢青青逼視下,宋章緩緩伸出手腕,細血如線,賀思以瓷杯接住,繼而抽針封穴。
“李姨,鼠。”賀思端起盛血的杯子說。
“來了。”
那田鼠原本在角落裡呆得好好的,乍被李月提溜出來,吓得使命掙紮,“吱吱吱”地不停叫喚。
“這是臨時從街市買的,這隻最瘦,應餓久了。”李月又變戲法似地掏出幾塊肥肉丁,沾了血,放進籠子裡。
那田鼠果然是餓紅眼,隻嗅兩下,便囫囵吃起來,風卷殘雲般,将兩個腮幫子塞得鼓鼓的。
錢青青睫毛顫了下:“做實驗?”
還以為賀思有什麼金針刺血驗毒的古醫術,沒想到是這方法。但話又說回來,這法子還挺科學的……
片刻之後,田鼠驟起嗆咳聲,随即瑟瑟發抖起來,開始劇烈掙紮,吐血連連,叽叽叽嘶叫幾聲後,直接小腳一蹬,死翹翹。
“表姐,姐夫今日之疾,是因中毒所緻……”賀思有些猶豫。
錢青青本就心情沉重,卻又見宋章那雙似粹了毒的眼,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出于給宋章下馬威的惡趣味,道:“表妹有話直說,你姐夫受得住。”
賀思斟酌着:“姐夫中的毒太過兇險,乃由外傷侵入,深浸肺腑,換作尋常人,早已沒命了。姐夫能撐到現在,實屬罕見!”
李月皺眉:“這麼嚴重?”
曆史對于宋章的死因,隻是含糊其辭曰“暴斃而亡”,并沒有任何多餘描述,放在現代解釋是類似腦卒中、心肌梗塞的急病……
錢青青明白了,他并非“暴斃”,而是中毒,還是烈性緩發的毒,
錢青青挑眉看向宋章,心道,好家夥,您這意志力,真叫人敬佩。
可那神色落入宋章眼中,卻如挑釁,仿佛在說:
怎麼樣,聽見了吧,任你才高八鬥、文武雙全、權勢滔天,卻是寄人籬下、毒入膏肓、命不久矣,在這兒跟我拽什麼勁兒?
宋章冷哼一聲。
李月急得團團轉:“還能治嗎?”說着又自我開解:“萬物相生相克,總有解藥吧。”
賀思歎氣,眉頭皺得緊緊,一張素淨的小臉都愁起褶子了。
“西域有個名叫古沙的小國,古沙部族之間為争奪地盤相鬥發明此毒,侵入肺腑,十日之内能要了人命。”
“但因其毒性過烈,有違天道,死在此毒之下的古沙人不計其數。古沙各部族頭領達成一緻,禁止交兵時使用此毒,若有違背,必将引來天譴。然而仍有部族違反禁令,偷偷用毒,沒過多久,古沙被西柔吞并。古沙國滅,被視為天譴。”
“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梅焰,毒發時,人體有至寒至熱之感,冰火兩重天。雲州老參可鎮,古沙寒蟬丸可緩。”
話落,空氣一下凝固般。
宋章眯了眯眼,掩住幾不可查的驚詫。
上一世,他耗費無數人力查清此毒來曆,不想被眼前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孩一語道破。
李月一聽便明白了——
梅焰隻有暫緩之法。
沒有解藥。
賀思的父親是岐黃之術世家,雖年紀輕輕,卻自小跟着賀家人學藝,耳濡目染,練就一身童子功,比不知多少老大夫都強。
宋章掀眼,看向賀思:“你如何知道這些?”
賀思磕磕碰碰地解釋着:“賀家是醫術世家,家父自小跟着祖父四處遊曆,那時,古沙才滅國不久……”
“若一直用雲參,會如何?”錢青青一口氣問道,“還有那寒蟬丸,哪裡能弄到手?”
“這要看姐夫如今中毒情形。”
宋章目不轉睛地看着錢青青。
“看我作甚?問你什麼就答什麼。”錢青青道,“真想死啊!”
“兩個月前受傷,隻有皮肉之痛,但中箭處遲遲不愈,以至不良于行。偶有渾身酸軟,精力不濟,前日突起高熱……”宋章的眼神輕飄飄落到錢青青,幽聲道:“多虧夫人及時讓我喝下雲參,毒性暫時壓制。”
賀思點頭:“若沒有雲參或寒蟬丸,此後會逐漸萎靡、越發暴戾,需得修身養性、控制心性,以免急火攻心,毒入心髒,則有性命之憂。”
這些症狀,他悉數經曆。
一瞬間,思緒被拉回上一世的最後幾年。
隻有元日、中秋、冬至幾個日子消停,其餘時間,北燕的朝廷幾乎天天死人。背叛王室的武将、裡通外敵的文臣,還有地方的貪官污吏……他不放過任何一個觸犯《鐵鞭律》的官員。
文武百官無不畏之如老鼠看見貓,攝政王用殺無赦建立了銅牆鐵壁的威嚴,也背負好殺的罵名……
“雲參先用着。”賀思道,“我輔以施針,先調理傷處經脈,期許把腿傷治好!等回去,我便去信給父親在西域的朋友……”
“好。有勞表妹。”
上一世,并未聽過雲州老參,也未信任錢青青。
這一世,不妨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