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宋章退燒。
賀思真有兩把刷子,隻過半個月,還治好了他的腿傷,如今宋章已經無須借拐而行。
錢青青依舊日日去凰衛司當值,直到一天,當她踩着暮色推開柴門時,聽見刀劍相擊的清越聲響。
李關崖的雁翎刀劈碎竹影,卻被一柄長劍輕巧地格開。
"好刀法!"身着月白長衫的少年收劍後退,玉冠在餘晖中折射出細碎的光。他腰間玉佩随着動作輕晃,一看便不是尋常匠人雕琢的錦鯉紋。
李關崖抹了把額角汗水,笑着收刀:"宋兄弟這招'回風拂柳'使得妙。"
宋章放下茶盞起身,暮色在他半張臉上投下陰影:"青青,這是我表弟宋明溪。"
錢青青望着廊下并肩而立的兩人,竹籃裡的當歸簌簌滾落。
宋明溪?她沒聽錯,這位來客名叫宋明溪!
"嫂子好!"少年蹦跳着過來,見她腳邊滾落的草藥,蹲身拾起:"這是補血的當歸吧?!以前我們那老軍醫……"話音戛然而止,他低頭将藥草放回籃中,指尖在竹篾上叩出細碎聲響。
"明溪此次是來照應我,需借住些日子,不知夫人……"宋章剛開口,卻被少年搶過話頭:"表哥的仇家也在金陵!嫂子!我在南梁舉目無親,隻有表哥和你兩個親人了!我保證不添麻煩,每天幫嫂子劈柴擔水!"
少年仰頭望着錢青青,眼尾微微發紅。
錢青青垂眸避開他殷切的目光:"既然是夫君的表弟,自然住得。"她轉身時發間銀簪晃出冷光,"隻是寒舍簡陋……"
"不簡陋不簡陋!"宋明溪雀躍起來,"我睡柴房都行!"
他蹦跳着跨過門檻,腰間玉佩撞在門框上發出脆響,驚得梁上栖鳥撲棱棱飛起。
用過晚膳,錢青青幫李月拾掇藥材,見她郁郁寡歡,李月道:“青青今日怎麼了?”
錢青青心裡暗自叫苦。
這個鮮衣怒馬、自稱表弟的少年郎,不僅是廣勝侯的義子,還是宋章麾下最年輕得力的将軍。
在宋章身死、北燕分崩離析後,宋明溪割據稱王,最終統一南北朝、徹底驅除柔人,終結亂世,建立新的大一統王朝,國号為“珩”。宋明溪稱帝後,陸續追尊宋家三父子為帝。
應付宋章一人已經不易,現在又來一個硬茬。錢青青苦笑:“沒什麼,我隻是發愁,手裡沒有趁手的刀,凰衛司兵器庫倒是有,隻是不讓帶出來……”
李關崖揚了揚手:“我的給你。”
錢青青嫌棄:“你那刀太重。”
李關崖咂嘴。李月想了想,決定花錢打一把,卻被錢青青打斷,“不必了,太費錢,我再想想……”
屋内,宋明溪壓抑地哽咽:"王爺受苦了......"
少年連着磕頭,熱淚一滴一滴連成線,滴落在地。
二人再見,有恍如隔世之感,宋章亦見人傷情:“黃濱的傷勢如何,還有明堂、明簡……”
此番攻柔,宋章親率飛鷹軍與黃濱的猛虎軍分頭進攻。飛鷹軍不少是宋家的義子,宋明堂、宋明簡是宋明溪的義兄。上一世,這些忠心耿耿的猛将都戰死了。
他們屬于廣勝侯嫡系,宋家的鐵軍,這部分人的死亡也間接為北燕日後的分裂埋下隐患。
“兩位義兄重傷不治。”宋明溪泣不成聲,“隻保住了黃将軍。”
黃濱沒死!這是宋章重生後改變的第一件事!
見少年還在哭哭啼啼,宋章轉而問:"你可知我為何叫你趕來金陵?"
"方進山說崔浩觸犯鐵鞭律被處置......"燭光映亮少年繃緊下颌,"錢青青曾見過崔浩,她若猜出您的身份......"說到此處,宋明溪突然想通了似的,拔高聲調,"大燕水師已完成江口布防,王爺是想趁夜......"
說罷,做了個抹脖子動作。
他目露堅毅之色,隻等他那治軍嚴厲、手段狠辣的攝政王點頭允許。
卻見原本垂眸思索的攝政王挑眉,竟露鄙夷之色。
宋明溪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宋章的聲音像浸了冰碴:“對無辜的人下手,晟威将軍,你倒是真英雄。”
"砰!"茶盞重重砸在青磚上。
錢青青推開房門時,正見宋章一腳碾過碎瓷。
“你們這是?”
宋章冷笑如冰錐刺骨:"明溪說怕你們向我的仇家走漏風聲,準備将你們滅口呢。"
宋明溪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章,小臉漲成豬肝色。
“什麼!”李關崖正好路過,怒目圓睜,雁翎刀"铮"地出鞘。
宋明溪踉跄着撞翻桌椅,月光照見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慌張。
錢青青仔細端詳起這位未來的珩高祖皇帝。好一個“無毒不丈夫”!好一個“一将功成萬骨枯”!果然曆史上能當開國皇帝的,都是黑心黑肺黑肝哈。
她把心一橫,兩步上前揪住少年耳朵,怒斥道:"小表弟好大的威風!我錢青青雖窮,倒還不至于貪圖那點告密錢!"
"嫂子饒命!"宋明溪疼得哇哇叫,"是我小人之心......"
"啪!"李月甩着濕漉漉的圍裙沖進來,擡手就是一記耳光,"青青乃顧家之後,豈是你能污蔑的!"她指尖沾着的面粉落在宋明溪慘白的臉上,"若沒有青青拿出那保命的雲參救治,你表哥還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