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暮雪怔住,醉眼朦胧中閃過一絲清明。兩人四目相對,謝長宴才驚覺自己的舉動有多逾矩。就在他準備請罪時,白暮雪卻緩緩閉上眼,額頭輕輕靠上他的肩膀。
“...糖吃完了。”
這句話輕得像歎息。謝長宴僵在原地,感受着肩頭那份重量與溫熱的呼吸。師尊的發絲掃在他頸側,帶着冷香和酒氣,讓他想起雪地裡綻放的寒梅。
“我...我去給您拿醒酒湯。”
“不必。”白暮雪仍閉着眼,“陪我再坐會兒。”
謝長宴輕輕“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将外袍披在師尊肩上。白暮雪的呼吸漸漸平穩,似乎真的睡着了。燭光在他長睫下投出扇形陰影,那顆淚痣紅得仿佛要滴血。
借着這個距離,謝長宴大膽端詳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百年歲月未在寒霜劍主面上留下痕迹,卻将那些痛楚釀成了最烈的酒,獨自咽下。他的目光滑到白暮雪左腕那道牙印上,胸口泛起細密的疼。
“其實我記得...”他極輕地說,“那天晚上您背着我逃命時,一直在發抖。”
白暮雪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謝長宴繼續低語:“我記得您血的味道...鐵鏽味裡帶着雪松香。記得您把我塞進樹洞時說的那句話...”他頓了頓,“‘大哥會保護你’。”
白暮雪突然睜眼,眸中醉意全無:“你何時想起來的?”
“問心鏡那次,就斷斷續續有些片段。”謝長宴苦笑,“剛才看到糖紙...全記起來了。”
白暮雪直起身,肩上外袍滑落。他沉默地整理衣袖,又變回那個清冷自持的寒霜君,隻有耳尖還殘留着一點紅。
“天命閣要的不隻是星盤。”他突然道,“他們真正想要的是《太虛經》。”
謝長宴一驚:“玄霄宗的鎮派秘典?不是已經...”
“被焚燒了?”白暮雪唇角微勾,“所有人都這麼以為。”
他從暗格最深處取出一個扁平的玉匣。匣子打開的瞬間,謝長宴感到懷中殘玉突然發燙——匣中竟是一頁金箔,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
“這是...”
“《太虛經》總綱。”白暮雪輕撫金箔,“謝師兄臨終前交給我的。星盤是鑰匙,這才是真正的寶藏。”
謝長宴腦中電光火石:“所以您把星盤融入體内是為了...”
“藏木于林。”白暮雪合上玉匣,“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窗外風雪漸急,拍打得窗棂咯咯作響。謝長宴盯着師尊右肩,突然明白那些舊傷為何總不愈合——星盤在與血肉融合。
“七日之期...”他聲音發緊,“您打算怎麼辦?”
白暮雪将玉匣放回暗格:“等。”
“等什麼?”
“等魚咬鈎。”白暮雪轉向窗外,目光穿透風雪望向遠處,“天命老人既派爪牙來探路,本體必不遠。”
謝長宴還想再問,突然一陣心悸。他懷中的殘玉劇烈震動起來,燙得胸口發疼。與此同時,白暮雪腰間玉佩也亮起刺目銀光。
“師尊!”
白暮雪閃電般結印,一道冰牆瞬間凝結在二人面前。幾乎同一時刻,案上那張包糖的油紙無火自燃,金色火焰在空中扭曲成八個猙獰大字:
「弑父之仇,師徒共犯」
謝長宴如墜冰窟。這八個字像八把刀,将他剛愈合的心又剮得血肉模糊。他轉向白暮雪,卻見師尊面白如紙,右手死死按着肩頭星盤烙印,那裡正滲出絲絲金血。
“胡言亂語!”謝長宴揮袖打散火焰,“師尊别信這挑撥離間之計!”
白暮雪卻沉默得可怕。他盯着飄落的灰燼,眼神漸漸凝成堅冰:“明日寅時,來寒潭找我。”
“師尊?”
“我教你《太虛經》第一式。”白暮雪起身,雪白衣袂無風自動,“在七日之内,你必須結丹。”
謝長宴心頭湧上不祥預感:“為什麼突然...”
“因為有些債,”白暮雪望向燃燒的灰燼,一字一頓,“該還了。”
一陣狂風撞開窗戶,卷着雪片撲滅燭火。黑暗中,謝長宴聽見師尊輕若無聲的呢喃:“...糖太甜了,苦的該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