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宴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他急忙低頭掩飾,卻聽"嗖"的一道破空聲,腰間玉牌被什麼東西擊中。低頭一看,是顆小冰珠——師尊彈的!
“笑什麼?”白暮雪負手而立,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冷,“下次你上。”
謝長宴趕緊繃住臉,卻見師尊廣袖一甩,那面被凍住的百丈血幡“嘩啦啦”碎成冰粉,随風飄散成一場晶瑩的雪。陽光穿過這人工降雪,在白暮雪周身鍍上一層金邊,恍若天人。
“回山。”白暮雪踏空而起,雪白法袍在冰晶折射的光暈中宛如透明。
謝長宴急忙禦劍跟上。飛離前,他瞥見山門前弟子們仍跪伏在地,有幾個甚至保持着張嘴瞪眼的滑稽表情。也難怪,平日高不可攀的寒霜君今日不僅出手驚人,還說了“閉嘴”這種...不太仙風道骨的詞?
回到寒霜居,謝長宴習慣性地去煮茶。水剛沸,就聽内室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人跌坐在地。他心頭一跳,顧不上禮儀直接推門而入——
白暮雪半跪在寒玉床邊,一手撐地,一手按着右肩,指縫間滲出金色液體。聽見門響,他猛地擡頭,眼中寒芒乍現,見是謝長宴才稍稍緩和。
“出去。”聲音雖冷,卻掩飾不住虛弱。
謝長宴不但沒退,反而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師尊手臂。觸手冰涼刺骨,仿佛摸到的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塊千年寒冰。更駭人的是,白暮雪左手指甲已完全變成透明冰晶,在光線下折射出棱彩。
您用了禁術?”謝長宴聲音發顫。難怪那一劍如此驚人...
白暮雪掙開他的手,艱難地撐起身子:“不過是星移的副作用。”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需要解釋,“血鴉使身上帶着天命老人的神識印記,不全力出手會被看出虛實。”
謝長宴這才明白師尊為何一反常态地高調——是演給暗處的天命老人看的!他連忙端來熱茶,卻被白暮雪推開。
“換酒。”
“啊?”
“醉花蔭,床下第三塊磚。”白暮雪已盤坐調息,眼都不睜,“别用杯子,整壇拿來。”
謝長宴愣了片刻,才手忙腳亂地去取酒。掀開床磚,裡面果然藏着三小壇泥封的酒,壇身上刻着梅花紋——是謝家獨有的标記。他心頭一熱,想起昨夜師尊給的百年桂花糖。
抱着酒壇回來時,白暮雪已經自己褪去了上半身衣衫,正用沾了金血的指尖在胸前畫符。謝長宴倒吸一口冷氣——師尊原本如玉的肌膚上此刻布滿冰裂紋路,像是随時會碎裂的瓷器。最嚴重的是右肩那個星盤烙印,正不斷滲出金血,滴在寒玉床上竟發出“嗤嗤”的腐蝕聲。
“酒。”白暮雪伸手。
謝長宴趕緊拍開泥封遞過去。白暮雪接過後仰頭就灌,喉結急促滾動,琥珀色的酒液順着下巴流到鎖骨,與金血混作一處。喝了小半壇,他長舒一口氣,身上冰紋稍微淡了些。
“您...經常這樣?”謝長宴小心翼翼地問。
白暮雪瞥他一眼:“哪樣?”
“就是...”謝長宴比劃了下喝酒的動作,“用酒壓制反噬。”
“不常。”白暮雪又灌了一口,“反噬不常有,酒常喝。”
謝長宴一時語塞。這倒是解釋了為何師尊寝殿總有酒香...等等,所以高不可攀的寒霜君私下是個酒鬼?
像是看穿他所想,白暮雪淡淡道:“修行百年,總得有點嗜好。”
謝長宴突然想起什麼:“那三句嘲諷詞...”
“編的。”白暮雪面不改色,“本座豈會做這等幼稚之事。”
可您明明就很在意!謝長宴在心裡呐喊,卻識相地沒說出來。他接過空了一半的酒壇,發現壇底沉着幾朵幹桂花——和昨日那包百年桂花糖一樣的香氣。
“師尊很喜歡桂花?”
白暮雪正在系衣帶的手指頓了頓:“...你父親給的配方。”
又是父親。謝長宴心頭泛起酸澀的溫暖。他正想再問,卻見白暮雪突然神色一凜,擡手布下隔音結界。
“聽着。”師尊聲音壓得極低,“方才那一劍,我用了七分《太虛經》功力。天命老人此刻定在探查,我需要你配合演場戲。”
謝長宴立刻會意:“示弱?”
“不,示強。”白暮雪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芒,“我要他以為那一劍隻用了三分力。”
“這...怎麼演?”
白暮雪突然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他擡頭:“笑。”
“啊?”
“像剛才那樣笑。”白暮雪拇指蹭過他嘴角,“然後說...‘寒霜君的劍不過如此’。”
謝長宴渾身僵硬。師尊的手指冰涼如玉石,觸感卻莫名灼人。這麼近的距離,他能看清白暮雪睫毛上未化的霜花,能聞到對方呼吸中醉花蔭的香氣,甚至能數清那顆淚痣周圍細小的血管...
“我...弟子不敢...”
白暮雪松開手,輕歎:“就知道你演不好。”他從枕下摸出一面銅鏡扔給謝長宴,“那就用這個。子時對準月亮,鏡中會出現我的幻象,你對着它把台詞說完。”
謝長宴接過銅鏡,發現背面刻着‘水月鏡花’四字——是傳說中的幻術法寶!他剛要道謝,突然察覺鏡框上有細微劃痕,湊近一看,竟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台詞草稿?
「第一句:寒霜劍法不過爾爾」
「第二句:我三成功力便能破之」
「第三句:天命閣主才是真仙」
謝長宴:“......”
所以師尊不僅準備了嘲諷詞,還寫了反擊台詞草稿?!他憋笑憋得肩膀發抖,一擡頭正對上白暮雪眯起的眼睛。
“笑出來就把你凍成冰雕。”師尊威脅道,耳尖卻微微泛紅。
謝長宴趕緊繃住臉,卻見白暮雪突然神色一變,猛地将他拉到身後:“誰?”
窗外飄進一片雪花,落地化作一張傳訊符。符上八字血淋淋地浮現:
「三日期至,血債血償」
白暮雪冷笑,指尖一撚将符箓燒成灰燼:“迫不及待送死。”他轉向謝長宴,“今晚加練《太虛經》第二式。”
謝長宴正要答應,突然發現灰燼中有什麼東西閃閃發亮。撿起一看,是半片極薄的冰晶,裡面封着一滴黑血——天命老人的本命精血!
“師尊,這是...”
白暮雪臉色驟變,一把奪過冰晶:“果然!”他捏碎冰晶,任那滴黑血懸浮掌心,“老東西在血鴉使身上藏了這個,難怪能突破山門結界。”
謝長宴不解:“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白暮雪掌心合攏,黑血瞬間蒸發,“他已經在青雲劍宗了。”
一陣寒風突然穿堂而過,燭火劇烈搖晃。謝長宴本能地按住劍柄,卻見師尊反而放松下來,甚至...有點興奮?
“也好。”白暮雪重新拿起酒壇,“省得我跑一趟。”
謝長宴突然想起漆盒下的字條——“待我死後開啟”。寒意順着脊背爬上後頸,他一把抓住師尊手腕:“您是不是早就計劃好...”
話未說完,白暮雪反手扣住他脈門,一股冰寒靈力直探丹田:“劍心如何?”
“很穩定,但是...”
“《太虛經》第一式練到第幾轉了?”
“九轉圓滿,可是...”
白暮雪突然貼近,鼻尖幾乎相觸。謝長宴呼吸停滞,隻見師尊瞳孔中似有星辰流轉,深邃得令人眩暈。
“聽着。”白暮雪聲音輕如落雪,“若三日後我敗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謝長宴喉頭發緊:“...開啟漆盒。”
“然後?”
“練成《太虛經》全卷。”
“最後?”
謝長宴咬牙:“...殺了天命老人。”
白暮雪終于露出滿意的神色,松開鉗制,甚至還順手理了理謝長宴被弄亂的衣領:“不錯,沒白教。”他仰頭飲盡最後一口酒,喉結滾動間,一滴琥珀色的酒液滑入衣領,“現在,去練劍。”
謝長宴卻不動:“師尊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說。”
“别死。”
白暮雪的手頓在半空。窗外暮光斜照,将他半邊身子染成金色,另外半邊卻沉在陰影裡。良久,他輕聲道:“這可比《太虛經》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