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漏剛過,寒霜居謝長宴的房門突然被人踹開。
瞬間,謝長宴從昏沉中驚醒,隻見白暮雪攜着一身夜露寒氣踏入内室,手中藥瓶往案幾上重重一擱,撞出哐當巨響。
“轉過去。”白暮雪冷聲道,“本座真是閑得慌才來管你。”
謝長宴趴在床榻上,背後鞭傷火燒般灼痛。他勉強撐起身子,牽動傷口時不禁悶哼一聲。白暮雪站在燭光邊緣,雪白法袍上沾着幾點暗紅,不知是誰的血。
“磨蹭什麼?”師尊皺眉,“等着傷口化膿?”
謝長宴緩慢轉身,将血肉模糊的後背朝向白暮雪。這個動作讓他額頭沁出冷汗,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刑鞭之傷不同尋常,每道傷口都泛着詭異的黑氣,像有生命般在皮肉下蠕動。
身後傳來藥瓶開啟的聲響,随即是白暮雪一聲極輕的“啧”。謝長宴想象師尊此刻的表情——那對好看的眉一定又蹙起來了,左眼下的淚痣會因為不悅而顯得更紅...
冰涼的藥膏突然貼上背脊,謝長宴渾身一顫。那觸感先是極冷,随即化作灼熱,如烈酒澆在傷口上。他咬住牙關,喉間卻仍洩出一絲痛吟。
“活該。”白暮雪手上動作不停,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打輕了虧了,該抽斷兩根骨頭才夠...”
藥膏抹到腰際那道最深傷口時,謝長宴突然僵住——師尊的指尖在發抖。那修長如玉、執劍時穩若磐石的手指,此刻正以幾乎不可察覺的頻率顫抖着,尤其在觸及幾處見骨的鞭痕時,抖得更明顯了。
“...師尊?”
“閉嘴。”白暮雪加重力道,藥鏟刮過一道翻卷的皮肉,“夜清歌的傷已用九葉靈芝治好。”他突然補充,語氣生硬得像在彙報公務,“别那副眼神!...順手而已。”
謝長宴沒看見自己有什麼‘眼神’,但這句話讓他心頭一暖。九葉靈芝是寒霜君珍藏的救命藥,百年才得一株,師尊卻說得像随手給了棵白菜。
藥膏漸漸生效,灼痛感轉為清涼。謝長宴注意到這藥氣味特殊,帶着淡淡的金桂香——是摻了九轉靈髓!這寶物能重塑經脈,通常隻用于突破大境界時的保命之需,師尊竟拿來治外傷?
“衣服。”白暮雪突然扔來一件中衣,“自己穿。”
謝長宴接過,發現布料異常柔軟,内側還縫了層薄薄的藥棉。他艱難地套上衣袖,轉身時正看見師尊在收拾藥瓶,側臉在燭光下如冰雕般冷硬,唯有眼睫投下的陰影微微顫動。
“多謝師...”
“喝藥。”白暮雪打斷他的道謝,從袖中取出個青瓷碗。碗中液體漆黑如墨,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苦腥氣。
謝長宴接過藥碗,指尖與師尊短暫相觸。白暮雪的皮膚比平時更涼,像是靈力消耗過度。他想起刑台上那些金色血霧——師尊到底付出了什麼代價來保他性命?
藥汁入喉,苦得舌根發麻。謝長宴強忍惡心一飲而盡,卻在碗底碰到個意想不到的東西——一顆蜜漬梅子!他驚訝地擡頭,正對上白暮雪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
“...”
“......”
一陣尴尬的沉默。
“防吐。”白暮雪最終硬邦邦地解釋,“吐了還得重新熬。”
謝長宴捏起那顆梅子放入口中。甜酸滋味瞬間沖淡了藥苦,更讓他驚訝的是,這梅子的腌制方法...分明是謝家獨有的配方!小時候每次生病,母親都會在他喝完藥後塞一顆這樣的梅子。
“師尊怎會...”
“謝師兄給的方子。”白暮雪背過身去整理藥箱,“...廢話真多。”
謝長宴注視着師尊挺拔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後腰處的衣料有輕微下陷——是星盤烙印的位置。往日那裡總是平整如初,今日卻隐約顯出輪廓,可見傷勢不輕。
“您的傷...”
“管好你自己。”白暮雪甩袖要走,卻在門口踉跄了一下,急忙扶住門框。
謝長宴顧不得背上傷痛,赤腳沖下床榻:“師尊!”
白暮雪揮手制止他靠近:“無礙。”聲音卻虛浮得不像話,“靈力透支罷了。”
謝長宴這才看清師尊的臉色——蒼白如紙,唇上一點血色也無,額角還凝着細密汗珠。哪是‘無礙’,分明是強弩之末!
“您坐下歇...”
“躺回去!”白暮雪突然厲喝,“傷口裂了還得重新上藥!”
謝長宴僵在原地。月光透過窗棂,在地上投下交錯的影子。他看見師尊扶門的手背青筋凸起,顯然在忍受某種劇痛。那襲永遠纖塵不染的白衣此刻皺皺巴巴,袖口還沾着藥漬,狼狽得不像寒霜君。
“弟子...遵命。”
他緩慢退回床榻,每一步都牽動背上傷口。白暮雪盯着他躺好,才稍稍放松緊繃的肩膀。
“明日寅時,”師尊在門口停頓,“服第二次藥。”
謝長宴點頭,卻見白暮雪轉身時衣擺揚起,露出靴筒邊緣一點金色——是血!師尊的腳踝在滲金血?!
沒等他細看,房門已砰然關閉。院中腳步聲漸遠,最終消失在西廂方向——那是白暮雪平日打坐的靜室。
謝長宴輕輕吐息,小心地側卧以免壓到傷口。口中的梅子核被他悄悄藏到枕下,像藏起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寅時的鐘聲響起時,謝長宴已醒了半個時辰。背上的傷好了許多,九轉靈髓果然名不虛傳。他正嘗試運轉劍心,房門再次被推開。
這次白暮雪沒踹門,而是端着藥碗緩步而入。他換了身幹淨衣袍,發絲還帶着水汽,像是剛沐浴過。但謝長宴敏銳地注意到,師尊走路時右腿略顯僵硬——腳踝的傷果然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