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順二年,正月初一。
今日是元日賀宴,君臣共歡。紫宸殿内,燭火煌煌,沉香袅袅,絲竹聲聲入耳。
滿座王侯公卿、文武百官,案上珍馐羅列,金樽玉盞交錯。
皇帝高坐龍椅,唇角含笑,身側的美人是新入宮的鴻胪寺卿之女,徐茵,年十六。
徐茵生得一副雲鬓花顔,杏眼櫻唇,聲音嬌軟憐人,皇帝格外寵愛她,入宮一個月未到,便封她為昭儀。
宴席下,酒過三巡之後,恒王趙啟昀已醉眼迷離。
他本就好酒,今日更是飲得放肆,此刻面頰酡紅,金冠微斜,衣襟半敞。
“皇兄,臣弟敬您一杯!”恒王忽然舉起金杯,嗓音拖長,帶着幾分醉意,“臣弟祝皇兄新歲安康,祈四海升平,萬民樂業。”
說話間,恒王的目光卻隐隐落在皇帝身邊的美人身上。
皇帝眸光微冷,卻仍含笑舉杯:“五弟有心了。”
恒王仰頭飲盡,卻不急着坐下,反而眯着眼,目光愈發大膽地望向徐昭儀。
徐昭儀察覺到視線,快速低下頭來,指尖無意識地絞緊了袖口。
“陛下,臣妾也敬您一杯。”徐昭儀讨好地笑道,聲音微微顫抖着。
恒王這才如夢初醒,酒意散了大半,臉色刷地慘白,他忽地跪下,後怕道:“臣弟禦前失儀,請陛下降罪!”
皇帝盯着他,緩緩道:“來人,送恒王回府醒酒。”
恒王有食邑封地,長安城内沒有他的王府,此次元日賀宴,各地藩王都是從封地趕來,臨時住在宮外府中。
侍從立刻上前攙扶,恒王冷汗涔涔,再不敢多言。
紫宸殿内,笙箫再起。
宴席下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趙從煊執起眼前的酒盞,借飲酒之餘,眸光微微掠過恒王狼狽的背影,又掃過皇帝陰沉的面容,最後,似有若無地落在蕭伯瑀身上……
一瞬,便收回。
賀宴結束,已至酉時,皇帝離席後各大臣也陸陸續續回府。
宮道上。
“大少爺,明天是休沐日,您要回宰相府還是回蕭府?”下人田安低聲碎念道:“您已經一個月有餘沒回府了,老爺和夫人常提起您嘞。”
田安十二歲起就跟在蕭伯瑀身邊,雖然蕭伯瑀如今身份不同,但私下還是喊大少爺。
大晟王朝五日一休沐,蕭伯瑀上任以來,即便是休沐日也留在宰相府處理奏折。
難得元日賀宴後,皇帝宣布辍朝三日。
蕭伯瑀道:“回蕭府。”
“好嘞!”
行至一半,蕭伯瑀忽然感覺腳下踩着一塊‘石子’,他腳步一頓,身形後撤一步,一抹溫潤的瑩白倏然映入眼簾。
是一枚玉佩。
蕭伯瑀俯身拾起,指腹傳來沁涼的觸感,這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玉,玉佩的主人想來必然是京中權貴,而且也是今日來參與賀宴之人。
“大少爺,這是誰落下的?”田安即便摸不着玉質如何,也能一眼看出,這玉佩不凡,“要不明日送到宰相府,再派人去查?”
“嗯。”蕭伯瑀輕輕颔首,他将玉佩遞給田安,“走吧。”
剛走幾步,宮道盡頭,一道身影忽地折返回來,而且在低頭尋找着什麼。
待走近,蕭伯瑀緩緩停了下來,借着宮道兩旁的燭火,他才勉強看清眼前之人的身影。
眼前之人始終低着頭,蕭伯瑀隻能看見他挺秀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淡色薄唇。
一時之間,蕭伯瑀沒認出這人是誰。
身旁的田安面露疑色,他好像見過這個人,卻怎麼也想不出到底是誰。
“殿下!”宮道盡頭,一個小太監急步走了過來,見到蕭伯瑀,小太監面色驟變,誠惶誠恐道:“蕭大人。”
小太監善于察言觀色,見周遭氣氛凝滞,連忙道:“蕭大人,我們七皇子殿下在找一枚玉佩,應該是在這宮道附近遺落的,不知蕭大人可曾見過?”
七皇子……
當今聖上尚未有子嗣,哪來的七皇子?
很快,蕭伯瑀便反應過來,小太監口中的七皇子是先帝之子,按理來說,皇子十五歲正冠之後,皇帝會封王賜食邑封地。
但先帝晏駕時,七皇子趙從煊和九皇子趙承煥都尚未到正冠之年。
而太子繼位後,無論是否到正冠之年,都應封王賜食邑,可不知是不是宗正寺遺漏了這件事……
“殿下。”蕭伯瑀輕聲喚道,随即從田安手中取過那枚玉佩,緩緩攤開手,“殿下在找的,不知是不是這枚玉佩?”
“嗯。”趙從煊輕輕點頭,他接過玉佩,微微擡頭道:“多謝蕭大人。”
蕭伯瑀眸光微凝,隻見趙從煊擡首的刹那,宮燈昏黃的光暈映在他臉上。
瓊顔玉貌,貴人之姿。
傳言七皇子的生母顔色無雙,先帝南巡洛水時,見一女子執傘立于煙雨中。
她微一回眸,素衣廣袖随風輕揚,猶如古畫中走出來的仙子,讓人隻可遠觀,不敢亵渎。
但皇帝乃上天之子,見此絕色佳人,當即帶她回宮,封之為洛美人,後升至洛妃。
然而,紅顔未老恩先斷,不知為何,先帝漸漸冷落了她,直至幾年前,以洛妃失儀為由,将她打入冷宮。
對蕭伯瑀來說,這件事很快便遺忘了過去。
蕭府門前,大紅燈籠高挂,映得朱漆大門格外喜慶。
還未等蕭伯瑀踏上台階,門房老張已驚喜地喊出聲:“大少爺回來了!”
院内頓時熱鬧起來。小厮們提着燈籠匆匆迎出,丫鬟們手忙腳亂地打簾子。
蕭夫人聞聲急急起身,眼眶微紅,上下打量着長子,聲音裡滿是心疼,“這些天累了吧,你爹也不知心疼一下你……”
正說着,蕭遠道也從書房踱步而出。雖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樣,但眼角泛起一絲笑意,“你娘非要等你回來,坐下吃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