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昭華公主入嫁北狄,邊境退兵,領兵的大将軍回朝後,被皇帝封為雲麾将軍,不過衆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虛銜罷了。
一同班師回朝的還有蕭長則,蕭家次子,蕭伯瑀的弟弟。
蕭長則,十六歲随軍出征,如今已有三年,雖然他的背後是蕭家,但因資曆淺薄,又或是其他緣由,他在軍中職位并不高,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主簿。
主簿是個文職佐官,并不直接沖進沙場厮殺,這讓渴望建功立業的蕭長則郁悶不已。
回長安後,他又被調任到執金吾底下的一個小小坊正,管理長安城百姓的治安。
這日,已至酉時。
蕭長則已經回長安好幾天了,蕭伯瑀卻因公務纏身,忙得不可開交,甚至沒來得及為他接風洗塵。
今日是休沐日,但宰相府的文書堆積如山,很多事情需要他的準許。
原本蕭伯瑀打算繼續留在相府處理政務,然而,蕭母已派田安來宰相府催了好幾次。
無奈,蕭伯瑀才起身回府。
剛進入府中,一道身影便快步迎了上來,來人劍眉星目,束發高紮,額前幾縷碎發随風飛揚,眉目間揚着笑意,“兄長。”
此人正是蕭伯瑀的弟弟,蕭長則。
蕭伯瑀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幾年不見,你長高了不少。”
“那當然!”蕭長則眉梢一挑,下颌微微揚起,少年意氣風發。
兄弟二人相視而笑。
…………
永順二年,六月,甘泉宮畢工,役止于辛巳日。
皇帝沉湎酒色,越發不理朝政之事,又設立嗅香使,搜羅民間美人。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皇帝大肆封賞美人的家親,或賞金銀首飾,或加官進爵。
近些日子來,後宮中最得聖寵的是一位名為胭脂的女子,皇帝封她為貴妃,冠寵六宮。
胭脂出身于江南,與後宮端莊雍容的妃子不同,胭脂更像是江南煙雨裡浸出來的一株虞美人。
腰肢纖細,行走時如弱柳扶風,偏又帶着一股慵懶的媚意。
她嗓音軟糯,帶着江南的吳侬軟語,輕輕喚一聲“陛下”,便能讓皇帝酥了半邊身子。
皇帝寵幸無度,更是将胭脂的父親封為榮安公,破了大晟王朝幾百年無軍功不得封侯的祖制。
宰相府。
蕭伯瑀坐在書案前,相比于平常,面前堆疊的奏折多了一倍有餘。
長史王橫又捧了一堆奏折進來,小聲翼翼道:“大人,這些……都是百官進谏的奏折……”
這一個月來,特别是榮安公之事後,上谏的奏折愈來愈多,有的言辭激烈,以辭官相脅;有的委婉含蓄,以祖制為據,懇請三思;更有甚者,暗指胭脂禍國,若不制止,恐釀大禍……
蕭伯瑀神色不變,輕聲道:“放下吧。”
待王橫放下奏折出去後,蕭伯瑀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些奏折遞上去會是什麼結果,皇帝不會看。
或者說,即便看了,也隻會随手丢進炭盆,任由火焰吞噬那些逆耳之言,若恰逢龍顔不悅,上谏的官員恐性命不保……
可即便如此,他仍得批閱,仍得整理,仍得……将這些谏言,呈遞禦前。
蕭伯瑀緩緩展開一卷奏折。
‘陛下此舉,壞祖宗之法,開佞幸之門,恐緻天下離心!’
筆墨如刀,字字刺目。
蕭伯瑀沉思良久,終于提筆蘸墨,在奏疏上輕筆修改,将“壞祖宗之法”改為“有逾舊制”,将“開佞幸之門”改為“恩澤廣施”,又添了一句“陛下聖明,望稍加斟酌”。
筆鋒婉轉,鋒芒盡斂。
待這一部分批閱完畢,窗外暮色已沉,他喚來王橫,低聲吩咐道:“将這些奏疏重新謄抄一遍,再呈遞禦覽。”
王橫接過奏折,目光一掃,便知其中深意。
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未必會聽。
若是盛世明君,臣子直言進谏,能為百姓造福,使國家昌盛;
然而現在……
翌日。
宰相府外,下人田安急急忙忙來相府求見。
蕭伯瑀執筆未停,開口道:“不見。”
王橫道:“他好像是說……蕭二公子出事了。”
蕭伯瑀手中的筆尖一頓,一滴墨汁洇在奏折上,“讓他進來。”
“是。”王橫趨步出門,吩咐底下之人傳田安進來。
下人田安神色焦急,眉頭緊蹙,進門後顧不及這裡是宰相府,慌忙道:“大少爺!二公子在宣陽坊與榮安公的人起了沖突,動……動起了手。”
宣陽坊,多為文人、商賈交際之地。
前不久皇帝禦賜的榮安公府邸也在此處。
宣陽坊半個街道一片狼藉,地上四處散落着碎裂的瓷器和翻倒的桌椅。
榮安公仗着女兒胭脂是聖上的寵妃,仗勢欺人,惡行昭彰,周遭百姓避之不及。
一時間,街道空曠如也。
幾名坊丁哀嚎倒在地上,蕭長則被數十個榮安公府中的侍衛圍住。
他嘴角滲着血,卻仍昂着頭,目光如狼般盯着眼前的榮安公。
榮安公約莫四十出頭,面色紅潤得近乎發紫,肥厚的下巴層層疊疊。
一雙三角眼嵌在浮腫的眼睑裡,眼白黃濁,最奇怪的是,即便隔着丈許遠,也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甜膩的脂粉味。
“你一個小小坊正,見到本公,為何不跪啊。”榮安公嗓音粗啞,帶着幾分刻意拿捏的倨傲。
蕭長則擡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冷笑一聲:“我大晟兒郎,跪天地跪父母跪君王,何時輪到跪一個無半點軍功的榮安公。”
“放肆!”榮安公臉色驟變,紫紅的面皮漲得幾乎發黑,他猛地一揮手,“給本公打斷他的腿!看他還跪不跪!”
侍衛一擁而上。
蕭長則身形一閃,反手抽出腰間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