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神色凝重,步步為營。
蕭父執黑子,落子沉穩,漸漸在棋盤西北築起一道攻勢。蕭伯瑀思忖片刻,不得已暫緩一旁的進攻,轉而在西北布防。
數子過後,當棋子轉至中盤時,才發現白子已經漏出了緻命的破綻。
蕭伯瑀執棋的指尖一頓,他緩緩放下将落的白子,開口道:“我輸了。”
父子二人的對弈中,向來是蕭父赢多輸少。
本以為是一場尋常的對弈,蕭父将後幾步的棋子取下,緩聲道:“你太在意西北的得失。”
棋盤上,一步之差,足以定勝負。
随即,蕭父指向中盤左側的幾枚白子,道:“你本有機會從這下手,救中盤大棋。”
這樣的話,西北縱使淪陷,但大棋還有喘息之機,而接下來,未必不能卷土重來、反敗為勝。
言罷,蕭父緩緩站起身來,他拍了拍蕭伯瑀的肩,沒有再多說些什麼。蕭母常說,讓他多心疼一下自己的孩子,他何嘗不想,但他能做的隻有為蕭伯瑀點開迷霧。
身處高位,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這個道理蕭伯瑀日後慢慢就會明白。
待蕭父離開後,蕭伯瑀凝視着棋盤,許久過後,他終于落下一子,雖舍棄西北,但中盤棋盤局勢頓時扭轉乾坤。
入夜,長安夜市依舊一片熱鬧,卻又好像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聽雨閣,蕭伯瑀立于四層的廊軒下,從此處幾乎可以俯瞰整個長安城。
燈火如晝,人聲嘈雜。
一道腳步聲從身後響起,蕭伯瑀緩身回頭,隻見一道身影朝他走來,那人臉上半覆着一張玉白的狐狸面具,露出挺秀的鼻梁和淡色的薄唇。
那人剛想要摘下面具,蕭伯瑀忽然攥住了他的手,将人攬入懷中,随即俯身在他耳旁,輕聲道:“殿下,人多眼雜。”
趙從煊神色一怔,似乎是沒想到蕭伯瑀這麼快就認出了他,上元節那日,是不是也認出來了……
“你怎麼認出我的?”趙從煊不解地問道。
蕭伯瑀愣了愣,他也沒細想這個,隻是覺得,從看見他的第一眼,便覺得,他就是甯王趙從煊。
他看着趙從煊,開始認真思忖這個問題,衣服,身形,眼睛,鼻梁,還是……
看着看着,他心裡忽而生起了幾分趣意,旋即笑了笑,說道:“你猜猜?”
趙從煊聞言,微微歪了歪腦袋,似乎真的在思索,遲疑道:“是……我身上的熏香?”
蕭伯瑀唇邊勾起一抹淺笑,而後俯身,在他頸側輕輕嗅了嗅,“不對。”
溫熱的呼吸拂過趙從煊的頸項,引得他耳尖微熱,隻得磕磕絆絆道:“那……是腳步聲?”
蕭伯瑀搖頭,手指在他掌心似有若無地摩挲着。
趙從煊被他弄得指尖酥麻,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卻順勢被他扣住,他低低地控訴,“我猜不到。”
“殿下真想知道?”蕭伯瑀含笑道。
趙從煊茫然地擡起頭,唇角微啟,“當然……”
話音未落,周遭的光影頓時暗了下來,蕭伯瑀的一隻手扣在他的後頸,而後低頭覆上他的唇。
長安西市,幾束煙花綻放夜空,街道的百姓紛紛擡頭看向天際。
煙花映照下,兩人的身影在暗處交疊,嘈雜的人聲似乎退去,隻剩下彼此交錯的呼吸聲。
趙從煊臉上的狐狸面具在動作間松了些許,系繩微微松動,斜斜挂在耳畔,仿佛随時就要掉下。
又一簇煙花炸開,趙從煊的眼睫微微顫動。
蕭伯瑀稍稍退開些,緩緩開口,聲音較平時低啞了些,“現在,殿下知道了?”
趙從煊沒有回答,隻是低着頭,露出的耳廓紅得厲害,他想說,這根本就不算。
可方一擡頭,卻對上了蕭伯瑀的眼睛,那雙眼眸映着燈火,明明滅滅,隻盛着他一個人的影子,溫柔得令人心顫。
一瞬間,心跳如鼓,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胸腔。
而後,二人倚在樓閣欄杆上,說着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包括如今天下的局勢。
趙從煊不經意間問起他:“……倘若反叛軍攻入長安怎麼辦?”
“尉遲徽已投降,殿下不必擔心。”蕭伯瑀道。
趙從煊小聲道:“那萬一……他是詐降呢?”
蕭伯瑀思忖了許久,才道:“臣定會護殿下周全。”
以目前的局勢來看,尉遲徽的确十有八九是在詐降,但他竟敢單刀赴會,這點倒是令人生奇。
若是陳威直接殺了他,那即便他是不是詐降,都無濟于事了。
這些事情,蕭伯瑀并不想讓甯王煩心。
二人又說了好些話,才依依不舍地回府。
蕭伯瑀站在高樓,一直目送趙從煊的身影消失後,才起身回去。
回府的路上,周遭似乎有幾道目光緊盯着他,蕭伯瑀的腳步一滞。
很快,一名侍衛上前小聲道:“大人,有人跟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