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的磨煉,祁子鋒對溫朝玄這個人的看法有了些許的改觀。再見到溫朝玄時,他心中十分的敬畏去了五六分,滿眼隻剩下不可置信與控訴——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會對尚且年幼的弟子定下那麼嚴苛非人的訓練?!
林浪遙一邊帶着他将所有基本功都過了一遍,一邊簡短講了幾句自己年少時練功的經曆,從那些隻言片語裡,足夠祁子鋒拼湊出一個悲慘的童年:嚴苛的師父,清苦的生活,沒有玩伴,隻有山上這方寸天地,以及練不完的劍,挨不完的訓。
對于在父母師門寵愛裡長大的小少主,這是祁子鋒不敢想象的可怕日子。
察覺到祁子鋒目光的溫朝玄:“?”
他眼風一掃,祁子鋒立刻打了個激靈,低下頭,悄悄和林浪遙說:“你小時候就沒想過要偷跑嗎?”
林浪遙用布條纏緊袖口,聞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偷跑幹什麼?下山被人當口糧嗎。”
“什麼意思?”
祁子鋒比林浪遙遲出生許多年,并不知道當時人間戰火屠戮的景況。
兩人并肩盤膝坐在地上,林浪遙纏好雙手袖口,擡起來拍了拍他的肩,“你覺得這樣的日子很苦嗎?”
“那不然呢。”祁子鋒說。
泡過水的衣衫又被日光曬幹了,像發皺的紙團攏在身上,他為了撈劍,在寒氣森森的池水裡呆了許久,凍得臉色都有些發白,在烈日下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還好現在是春天,已經過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刻,按照林浪遙的說法,他從前不論寒暑秋冬都要練功,那冬天來臨的時候往這麼寒冷的池子裡一泡,其考驗意志的程度簡直不敢想象。
看來練就天下第一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練劍的話隻是吃苦。”
祁子鋒聽見林浪遙這麼說。他對視上身邊人的那雙清亮眼眸,這是祁子鋒第一次意識到,雖然他們外貌的年紀看着仿若,卻有着完全不一樣的經曆和出身。
“但不練劍的話,卻是要任人魚肉,身不由己。”
林浪遙說着,頓了頓。
“而且,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到這樣的生活卻再也回不去時,也就不會覺得它苦了。”
祁子鋒一個晃神,林浪遙便從地上跳了起來,他一甩手,青鋒在手底乍現。
他手握青雲劍,指着祁子鋒,揚起眉說:“還愣着幹什麼,賜教吧。”
祁子鋒從化劍池撈劍回來,中午休息了沒多久,又要開始被溫朝玄親自盯着練劍。
林浪遙作為陪練,下手真是毫不留情,他的修為雖然不複當年,但一身劍術還在,照樣能夠将祁子鋒抽得滿地亂爬。
“起來,”林浪遙說,“再來。”
祁子鋒再一次摔得長劍脫手飛出。他匆忙起身撿了劍又與林浪遙對陣。
“你在怕什麼?”林浪遙稀奇道,“不過是切磋,我又不可能真殺了你。”
“誰說我怕了,”祁子鋒咬着牙,努力平穩淩亂的呼吸,他想要強撐出鎮靜的表象,卻在對上林浪遙那尖銳的劍鋒時,忍不住瞳孔驟縮,腳下如踩雲端一樣綿軟地發暈,無可抑制的巨大壓力從心頭升起。
一邊旁觀的溫朝玄,忍不住蹙起了眉。
林浪遙用劍的風格與他本人一樣冒進鋒銳,不知懼怕,哪怕隻是切磋,他都能使出十二分的勁頭全力以赴。相比之下,祁子鋒完全是他的反面,明明平日裡也是氣大驕縱的性格,到了劍上卻變得小心翼翼,左思右忖,往往林浪遙的劍鋒還沒挨到他身上,他就已經開始避讓。
林浪遙也察覺到了他的如臨大敵,想了一下,主動放緩招式,指點一般提醒祁子鋒,“你不能總是逃避,試着主動出擊。”
祁子鋒抿緊唇,目光鎖定在林浪遙身上,突然他動了,古樸的長劍淬出金光,随着持劍人俯身斬向對手身上沒有防備的漏洞。
“總算有點樣子了……”林浪遙輕聲道,他腳下不動,等着祁子鋒的劍風襲到面前這才出劍格擋,另一隻手在近身時于他肩上輕巧一按,林浪遙像一道清風那麼輕而易舉地旋身繞到了少年的身後,再一回手,一劍抽在祁子鋒身上,把他抽得往地上一趴。
林浪遙松手,長劍化作青光沒入丹田,他撓了撓後頸,踢了一下趴在地上裝死的祁子鋒,感歎道:“和你對劍,真沒意思。”
林浪遙從前經曆過的對手,哪個不是修真界裡的佼佼之輩,從仙門大拿到魔界君主無一不被他揍服,如今屈身陪祁子鋒練劍,就像在逗小孩兒玩一樣。
溫朝玄旁觀了許久,終于出聲道:“你與我來,讓他看着。”
林浪遙回頭,看見溫朝玄朝場中走來,那架勢居然是要與自己過招。
方才還端着高手姿态寂寞求敗的林浪遙登時大驚失色,腳下開始找着退路,方寸大亂地說:“等一下等一下師父,這不合适……”
祁子鋒從地上爬起來,就看見那一對師徒已經過起招來。
溫朝玄沒有給林浪遙拒絕的機會,一式劍風過去,林浪遙不得不掏出青雲劍應對。他們都沒有用上靈力,隻是以最基本的劍決過招,林浪遙起初還有些退避的意味,但很快就進入了狀态。
這個人隻要将劍握在掌中,就好像有了敢與天地抗衡與日月争輝的氣勢。
祁子鋒看得怔怔出神。
溫朝玄用劍的風格大氣簡練,一招一式間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林浪遙用劍的風格鋒芒畢露,别人不敢使的招式他都能使,而且使得極為兇險,以攻為守,以進為退,大開大合潇灑飄逸。
若要仔細論起來,這師徒倆的風格天差地别南轅北轍,可在他們身上,祁子鋒卻看到了極為相似的對于用劍的自我自信。
或許……這就是強者與普通人之間的區别嗎。祁子鋒暗自想到。這兩個人還真不愧是師徒啊……
林浪遙已經許久沒有與師父對劍過了,溫朝玄不在的這些年,他也不是絲毫沒有長進,可在師父面前,卻總是落了下乘,溫朝玄就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一樣,密不透風嚴絲不漏地擋住了他的所有進攻,有如一座永遠不可能逾越的巍峨高山,讓人望而生畏。林浪遙起初還能一闆一眼認認真真地切磋,到了後來,他就忍不住開始心思不安分了,故意做一些使壞的小手腳。
溫朝玄露出一絲隐忍的表情,以劍格開林浪遙不規矩的動作。林浪遙已經不能算是在對招了,完全是在耍無賴,簡直找死一般,居然敢用劍去挑溫朝玄的腰帶。
溫朝玄身法一閃,以劍身絞住了他的劍,然後内勁一震,震得林浪遙手腕發麻,趔趄幾步往後倒去。
溫朝玄怔然一瞬,下意識伸手去拽他,林浪遙等的就是他這反應,狡黠一笑,順着溫朝玄拉他的動作用力往他懷裡一撞,撞得溫朝玄的下巴重重磕在他頭頂。
溫朝玄閉上嘴,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祁子鋒在一旁拍掌,歎為觀止,“好精彩的一場切磋……”
“這可不能怪我啊,”林浪遙不等師父緩過勁來教訓他,收了劍立刻就轉身拔腿狂奔。
一直到沖進朝天閣内,覺得這段距離應該算安全了,他才停住腳,臉上還挂着作惡得逞的笑意沒有散去。
樓閣外石磚鋪就的平台上,溫朝玄似乎緩過勁了,朝林浪遙的方向遙遙看了一眼,好像沒有想追究的樣子,轉身對祁子鋒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