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種從事屠宰的人家,房子與豢養牲畜的圈棚緊緊相連,一大排的矮屋已經在災荒剛開始的那段時間殺空了,唯有最靠着外邊的一間牢牢插着門栓。
方屠随手拿起靠在牆根邊的一根木棍,打開了門,内裡的氣味很難聞,畢竟曾經是養豬的地方,混雜着動物糞便的味道。他對着最裡面的陰影,像驅趕畜生一樣用棍子敲了敲地說道:“滾出來。”
裡面安靜了好一會兒,在他漸漸失去耐心時,方才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個瘦小的小孩四肢着地從陰影裡爬了出來。
方屠拿着木棍,蠻不講理地一把将他搗翻,小孩摔在地上,悶哼一聲,雜亂的頭發散開現出一張瘦得吓人的小臉。
這小孩不說話,面對一個拿着棍子的壯漢,隻是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緩慢地重新從地上爬起來,既不喊疼也不害怕。
方屠越看越覺得,這小孩實在妖異得古怪。養了有一段時間了,他還真沒聽這小孩說過話,他是養過狗的,自然知道什麼樣的狗最會咬人。
這就是隻會咬人的狗。
方屠的左手摸索上腰帶,從夾層裡摳出一條風幹後泛黑色的肉,蹲下身對着小孩說:“過來。”
小孩警惕地看着他,明顯抗拒靠近。
方屠保持伸出手的動作等了片刻,突然發作,一把将小孩揪着衣領抓了過來,掐住臉強迫他張開嘴,把那條肉幹粗暴地塞進他嘴裡,小孩一嘗到肉的味道,立刻劇烈掙紮起來。
他越掙紮,方屠越覺得興奮,瘦弱的孩童在他手底下像掐住脖子待宰的雞,那懸殊的力量反而讓人生出了強烈的淩虐欲望。他知道小孩對肉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因為小孩明白這些肉從何而來。最開始的那段時,他把他和一些處理好的肉關在一起,小孩估計受了不小的刺激,從此以後就再也不吃任何肉食。他給他喂飯,有時候是正常的飯食,有時候在飯食裡加入了剁碎的肉糜,小孩能夠準确地分辨出哪些加了肉哪些沒加肉,避開了加肉的飯,如果方屠送來的飯裡隻有肉,小孩幹脆直接絕食,什麼也不吃。
方屠不喜歡他不吃飯的樣子,也不喜歡有人違拗自己,小孩不想吃,他就更加用力地把肉往他嘴裡摁,手指和肉一起擠進小孩的嘴裡,把肉幹往他的嗓子眼裡捅。
小孩被逼急了,牙關一合,狠狠咬了他一口。
年紀不大,牙口倒是很利,那力度恨得,巴不得把他的手指咬斷。
方屠吃痛一下,登時惱了,扯出手指,一巴掌朝着小孩臉上扇去,“他奶奶的,不知好歹的畜生!——”
小孩被扇得摔在地上,捂着喉嚨幹嘔咳嗽,擡起頭來,頂着發紅發腫的小臉,仇恨地看着他,那雙漂亮的黑眼珠子裡充斥着野獸一樣的怒火。
方屠盯着他,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好像整個靈魂都要被那眼中的怒火裹挾住。他突然想起自己為什麼要圈養這個小孩,就是因為這雙眼睛。
這個小孩也是他劫道劫來的,依然是在潼内道,那個血紅色的楓樹林裡。他劫了逃難的一家幾口,那家子帶的小孩不少,夜間睡在林子裡,他趁夜悄悄摸過去用刀抹了脖子。大人他都殺了,小孩沒幾兩肉,他原本想着養一養再宰,可沒想到那段時間逃難路過的流民少了,或許是楓樹林“吃人”的事情在流民中傳開,方屠一連守了幾十天都未見有人路過樹林。家裡的儲肉的快吃完了,他又一直沒有劫到新的流民,他提着刀悻悻而歸,回到家直奔後院的圈屋,打開門想要拎出一個小孩來開刀刃。
那幾個小孩長成什麼樣他不太記得了,歲數都不大,一個個俱是駭破了膽的病貓模樣,唯有這小孩是隻會咬人的狗,方屠要去抓其他孩子,他就沖上咬他,兇狠得不得了。
當時怒火沖天的方屠也是将他按在地上準備扇去耳光,在手掌高高擡起的時刻,他又改變了主意。因為他看見了那雙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臉上格外醒目,黑是黑白是白,瞳仁分明,因此裡頭的情緒也很容易看得明晰。那不是人的眼神,是獸的眼神,如果不弄死他,絕對會被反過來吃掉。
方屠一瞬間就被這個眼神吸引了,猶如被挑釁一般,激起了渾身沸騰的血。他想,不行,不能這麼輕易殺了他,我倒要看看,這小子能有幾分利爪。
于是因為一個眼神,原本隻想抓個人開刃的方屠改變主意,當着小孩的面把其餘的孩子都殺了。年紀小的全部都摔死,還沒發育好的頭骨撞在石塊上,腦漿迸了一地,年紀大些的比較費力,刀砍了好多下才終于老實地躺在地上抽搐,血順着泥土洇濕了一大片。
而小孩被他用繩子栓在一邊,掙紮得暈了過去,手掌上全是扯拽出的血痕。方屠并不管他,抱起孩童的屍體起身離開,等他把屍體處理好再懸挂回關着小孩的圈棚裡,插上門闩後,轉身離開。
當晚,他挑了一個挨着後院的房間睡覺,躺在床上的時候,後院圈棚裡傳來的一陣陣動靜,那聲音像是某扇門闆正在被撞擊,他躺在床闆上,透過窗戶聽着這詭異而滲人的聲響,心中升騰起一股扭曲的快感,令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他知道小孩已經醒來,也知道小孩定會發現他所準備的驚喜。
原來掌控一個活人,比掌控一個死人更有意思。
“又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方屠說,“怎麼,難不成你還想咬死我?”
他挽起胳膊上的袖子,走上前,“來,有本事往這裡咬。”
随着他的動作,小孩謹慎地往後退了退,像是看着一個瘋子那樣看着他。
小孩退避的動作取悅了他,心下又快意了起來,他大笑着說:“你弄不死我,那你就得知道,你的命掌握在我手裡,違拗我對你來說并無好處。我多得是辦法弄死你,就拿最簡單的來說,我隻要少送幾天的飯,你就能活活餓死在這裡。你不是不願意吃我給的肉嗎?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外邊有多少餓死的人,我把肉丢出去,多得是人搶食,我這麼好吃好喝養着你,你怎麼還不知好歹!”
他這一番話連唬帶吓,很有威懾力,就算是個成年人也會被他吓住,更何況一個小孩。哪怕再怎麼早慧妖異,也不過是個小孩罷了,在方屠說完以後,小孩臉上果然露出了躊躇的表情。
方屠再次沖他伸出手說:“過來。”
小孩松動了警惕,盯着他的手掌,試探地伸出了手。
眼見小孩的小手即将慢慢放在他的掌心,方屠的心飛快跳了起來,渾身上下興奮到無以加複,一時間叫馴服的快感充斥了大腦。
任你再尖牙利爪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被我一一磨平爪牙。
他這麼想着,突然被一陣疼痛打斷了思緒。
小孩趁他不備,抓着他的胳膊狠狠反咬了一口。
“啊!——你這畜生!”方屠怒火中燒,用力把胳膊往土牆上甩去。小孩整個人重重拍在牆上,但是仍死死咬着到嘴的那塊肉不放開,直到被人揪着後頸拽下來,丢在地上被毫不留情地用力踩了幾腳,他才終于吐出嘴裡撕扯下的一塊皮肉,血迹糊了滿嘴。
方屠腦子裡“嗡”地一聲響。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還是被這隻不會叫狗給咬了。
養不熟的狗必須得到懲罰。
他心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